季淮安此刻的神情,就像是一匹忍痛的孤狼,眸深如水,下颚紧绷。    蒋凝欲言又止,想要安慰两句,却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开口。    结果踌躇间,季淮安也没注意到她的纠结,甩袖转身,径直离开了探春宫。    蒋凝咬唇默默跟了上去。    乘兴而来,败兴而归,可谓是此时最好的代言词了。    出宫路上,季淮安骑在马上,脸色暗沉,一句话也没有说。    蒋凝坐在后头的马车上,掀开车帘看他背影,见他周身气质肃杀而冷硬,无奈而忧愁地撇嘴。    正在这时,只听见一阵马蹄声靠近,杏黄色的身影带着一队侍卫回宫,打马迎面而来。    是太子!    蒋凝眼里极佳,一眼看到了领头的男子是谁,心里一惊,连忙放下了车帘,缩回了脑袋。    伴车的两个陪嫁侍女平心、静心在车上为她打扇,诧异问道:“大小姐,怎么了?”    不用蒋凝回答,外面传来的声音解了两人的疑惑。    只听“吁”的一声,马蹄声停下,一道清越温润的男声朗声道:“六弟怎么看见孤,也不停下打声招呼?”    当朝能够自称“孤”的,也就那位天生尊贵、风华秀隽的东宫太子了。知道主子心结的平心、静心对视一眼,眼里俱闪过一丝惶恐——好不容易主子看起来认命了,如今太子出现,要是主子又发疯怎么办?    她们看向蒋凝,却意外的发现大小姐并无悲伤,反而侧耳倾听,一脸好奇。    “见过太子殿下,臣弟身在马上,不方便行礼,还请见谅。”    季淮安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,外面的对话继续。    “六弟客气了,兄弟之间无需多礼,孤出言挽留,不过是想和六弟说说话。”    太子出生即为东宫,自幼书学礼仪,仪态天成。经名师教导多年,贤明周正,深受京城百姓爱戴,周身气息更如谦谦君子,温润如玉。    季淮安和他一对比,不免落了下乘。    连他边上某个新来的侍卫,这时候都羡慕地看着太子身后的侍卫。    季淮安见状脸色一沉,再想想身后马车里的人,眼底冷光一闪,更加烦躁。只是想想皇帝的偏爱,他只能强压下这些情绪,皱眉问:“是吗?不知道太子殿下有什么话,还请直说吧。”    “六弟怎么这么着急?”太子垂眸看着手中的马鞭,鬓若刀裁,俊美而出众的脸上浮现一抹轻笑,“孤的未婚妻成了你的皇子妃,孤还未翻脸,六弟倒是先不耐了。”    季淮安倏忽冷下脸色,翻脸道:“臣弟当年也说过,只是救了蒋姑娘,什么事都没有发生,太子殿下尽可放心迎娶蒋姑娘,是太子殿下心有芥蒂……”    “淮安!”太子高声叫道,打断了季淮安的话。    他的马鞭不客气地指着季淮安,扫了马车一眼,眼眸闪过一丝锐利,压低声音怒道:“大庭广众之下,蒋姑娘清誉要紧,还请六弟慎言。”    季淮安眸中闪过厌烦,又是这样,明明是对方主动挑起的话头,等到他解释,就成了他不顾及蒋凝清誉。也不知道是谁率先解除了婚约,使得风言风语波及了整个京城,蒋凝迫不得己只能嫁给他。    “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!”    一言不合,季淮安也懒得装出兄友弟恭的假象,拱手道:“臣弟还有要事,先走一步。”    说话间,他径直拍马离开,长袍翻飞,一身煞气令人噤若寒蝉。    后面的侍卫对着太子行了礼,匆匆地带着后头的马车赶紧追上去。    马车和太子率领的马队擦肩而过,侧边车帘不小心在风中抖开了缝隙,依稀可见车内少女端坐时,优美而精致的侧脸。    太子回首看见,眼神忽地变得怔忪,发呆一般在原地目送马车渐渐远去。    ……    回到皇子府,季淮安跳下马,绷着下巴,抓着刚刚露出羡慕眼神的侍卫拖下马。    “明日你不用来了!我季淮安用不起你这般吃里扒外的属下!”    既然想做太子身边的侍卫,就自去吧,他不稀罕!季淮安厌恶地瞥了侍卫一眼,不顾对方回过神来哀求的模样,让人将他拉开,大踏步就想进府。    忽然想起还缺了一个人,他脚步一顿,剑眉微拧,转身来到马车前伸出手。    不耐烦道:“下来。”   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,掌纹随着天长日久的锻炼早已磨成了厚厚的茧子,掀开半边帘子,然后递到蒋凝面前。    蒋凝眨了眨眼,受宠若惊地将手递上去,探身而出,在他的保护下从马车下来。    身后平心静心的待遇就没有这么好了,六皇子是个不拘小节的人,跟在他身边的也多是粗人,完全不知道女孩子下马车是需要照顾的,眼睁睁看着两侍女互相帮助下了马车,一点搭手的意思都没有。    平心静心对视一眼,心里无奈。    原以为大小姐嫁给六皇子也是一件喜事,六皇子虽比不上太子,好歹也是皇子,今个儿算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差别。    不说皇帝的宠爱,就两人之间的气度、底蕴和御下之术也是天壤之别。    只可惜大小姐秀外慧中、才情出众,只能空对着一个莽汉……她们暗叹一句,匆匆跟上蒋凝的脚步。    前头的蒋凝却没功夫注意她们,心思全落在了季淮安身上。    刚刚太子拦下他们说话,如果说一开始,蒋凝不知道他如此举动是为了什么,后面太子一番作态下来,她也明白太子打的什么心思了。    《凤凰于飞》一书中,原主嫁入皇子府,却从头到尾就没有给过六皇子一分好脸色,所以太子不急不缓,三年不曾见原主。    直到三年后,六皇子渐渐声名鹊起,民望和势力有夺取东宫之能时,太子才轻飘飘出现在原主面前,略一暗示,原主便一头扎进去,为了太子窃取了无数六皇子书房里的暗件密信,捧手献上,让六皇子的谋算功亏一篑。    太子如此施为,仗的不过是原主爱他至深。    如今蒋凝一来,新婚第二日就随季淮安进宫请安,一副认命相,和太子预想的发展完全不一样,他当然坐不住了。    赶在他们出宫的时候,刻意在宫门前撞上,还说了一堆迫不得已,含糊其辞的话,来表现他的情深和无奈。    如果是原主在,就算已经认命,也会被这一番话激起对太子的爱意,以及对六皇子的怨怼。然后便是顺其自然的——与季淮安再起纷争,夫妻相敬如冰。    须知,蒋凝之父蒋丞相权倾朝野,朝中大半官员都是他的门生,若是蒋丞相倾向六皇子,太子之位,就算有皇帝护着也不太稳。    只有蒋凝对六皇子心里有怨,极力阻止父亲出手相助六皇子,太子才可稳坐钓鱼台。    不过太子绝想不到,坐在马车里的人,不是那个情窦初开便爱上他,红颜早逝却一生无悔的傻姑娘,而是一个看过小说,知道剧情的外来者。    想想太子在书里对待原主的绝情,蒋凝便不寒而栗,一点也不敢相信他的话。    只是……    被太子的话一激,季淮安许是想起了不好的记忆,这脸色一直没有好转,比进宫前还要差上几分。    蒋凝忍不住,扯了扯他的袖口:“殿下,我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,你尽可放心,我不会再轻易被哄骗。”    季淮安一愣,停下脚步,望向身侧少女。    他就说,怪不得她态度大变,不过一夜过去就变得这么好说话。    他脸色稍有好转,深色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激动,兴致问:“哦,你知道了什么?”    蒋凝看了看左右两侧的下人,轻声道:“我们回房再说。”    ……    当年落水一事刚出,事情传的满京城沸沸扬扬。    太子主动找到皇帝,说既然六弟爱慕蒋姑娘,他愿为成人之美,解除婚约。    季淮安稀里糊涂,听到这话,还以为太子长兄误会了,刚想张口解释,又听到对方说,这样对蒋姑娘的清誉比较好。   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这样做会对蒋姑娘的清誉好,不过想想自己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,太子殿下又一心想要退亲,他就想着,娶便娶了吧,总不能让蒋姑娘失了脸面。    谁知没几天,京中便有了传音,说六皇子爱慕蒋凝,向皇帝求娶不成,才会闹出落水事件,以此玷污蒋大小姐的名声,希冀抱得美人归。    而太子迫于手足之情,已经同意了退亲。    这一下子,在不明所以的外人看来,事情倒全都成了季淮安的过错。    连蒋丞相都不愿再接纳这个女婿,只是皇帝赐婚,无奈才将女儿送上花桥。    原主也是一样,一心认为太子和她取消婚姻,罪魁祸首便是六皇子,所以含怨嫁入六皇子府后,在新婚之夜郁郁而终,叫蒋凝占了个便宜。    季淮安倒是解释过,事情发生时,是太子极力要退亲,只是这话谁也不信。    蒋凝在京城权贵眼中是贵女翘楚,品格无出其二,有才有貌,又有家世,太子为什么要退亲?    季淮安解释不通,气愤之下也就懒得解释了,由着他们说去,只是心里还有些委屈。    现在蒋凝说知道了来龙去脉,他不由得高兴起来——    他的污名可算要洗清了。    结果,蒋凝开口便是一个大秘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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