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相拥一夜,诉尽衷情,转眼间竟已至破晓时分。 雪陌本倚在少年的肩头笑意盈盈地叙说着什么,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面前草丛上凝结的露水,竟仿佛从美梦中忽然被惊醒了一般,不由自主地慢慢坐直了身子,连说到一半的话也不自觉地停滞住。 少年正神色柔和地安静地听她说话,察觉到她的异样,不由得轻声问询:“陌陌,怎么了?” 而一袭银衣灿烂的少女抬眸望向重重树影后鱼肚白的天际,明艳的小脸上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忧色:“天快要亮了……” 少年闻言微微一怔,亦是这才发觉竟已过了整整一夜。 他因失明的缘故,本便对昼夜交替不甚敏感,长期以来全靠身体形成的节律习惯分辨白天黑夜。如今一夜未睡,又与雪陌重逢之下心绪激荡,所以不知不觉之间亦忽视了天明。 而此刻雪陌已然站起身来,抬手扣回了那三重银丝面纱,语气间亦染上了一层深深的忧虑:“我违背易倾的命令私自现身与你相见,导致镜花水月阵被破,只怕要被他发现了……”顿了顿,她却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,转头对着少年道:“阿夜你趁现在天色还早,赶快走。此处不远便是三途河,你沿河顺流而下,便可汇入澜沧江,直至明月峡。待得出了明月峡,脱离月宫的势力范围,便再无任何危险了。” 言毕,她竟是匆匆欲走。 然而,还未等她迈出一步,右手却已又被那只冰凉的手拉住了——白衣染血的少年不知何时亦已站起身来,只神色静静地问她道:“那你呢?” “我去帮你拖住易倾啊。”雪陌心中焦急,不由得又抬眸望了望天色,同时觉得愈发懊悔不迭:“我之所以答应帮易倾用镜花水月阵困住你,是因心中对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觉得他看在故人之情的份上,在月宫得胜后,无论如何至少会放你一条生路走,不会像萧易寒那般狠毒无情,翻脸杀人……但是如今被你揭破那层所谓的旧情,又联系他之前的种种作为,只怕他的话亦是半分都不可信的罢!我现在才发觉自己蠢透了……明明你们对立了那么久,他出手从来都没有顾及过什么故友之情,我竟还那般傻傻地相信他的承诺……而若你真的因我落在他手上,凭他那般城府深沉算计不休的人,为了得胜,还不知要怎样一心置你于死地……” 少年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,却不由得心中动容——她所念所想至此,竟然全部都是为了他,却没有一丝一毫为自己的安危打算。 而与她分离了这般久,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以重逢,他又如何能让她再次离开自己身边,独自去面对任何可能的危险? 思及此处,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用力,把她的手又拉紧了一些,温声道:“但你去了之后,若他用你威胁我,我岂不是更走不了?” 雪陌登时愣住。 她的确是未曾想到这一层。 但回过神来,她望着少年几乎被血染透的一袭白衣,依旧忧心忡忡: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你如今受了这般重的伤,若是真被他追上,又如何是他的对手?别看他一副弱得要死好欺负的样子,但是武功实际上却是厉害得要命。” 少年听了,只抬手轻轻抚上了她柔软的头发,然后才轻声道:“但是只有你好好待在我身边,我才不会被你的安危牵动心神。” 雪陌闻言,眼圈不禁一红,忍不住便要落下泪来:“可我与你在一起,便总是会拖累你……我不想总是成为阿夜的麻烦和累赘……” 少年闻声,只得微微叹了口气,摸索着为她擦去脸上的眼泪,道:“ 我竟是不解,何时我的眼睛却成为了我的麻烦与累赘?除非你曾说过的要一直做我眼睛的那句话,只是为了随口哄我开心。” 雪陌听他竟以自己的眼盲开解劝慰她,眼泪更是不由自主地大颗大颗便往下掉,心中直后悔自己不该说出那样的话,惹他自揭最在意的伤疤,当下红着眼圈抱住他,似是证明心迹一般哽咽着道:“谁随口哄你开心了……我说得出……自然做得到……” 少年感受到她抱住自己的动作,不由得勾起了唇角,亦轻轻伸手回抱住了她:“既然如此,你日后若是反悔,我可是不认的。” “反悔是小狗!”雪陌把眼泪憋回去,揉揉发红的眼睛,终是放弃了刚刚的想法,心中算是彻底下定了决心,似昔日一般牵起他的手,吸吸鼻子道:“我已想清楚了……我来做阿夜的眼睛,我们一起离开月宫!” 而就在听到她说“一起离开月宫”的一瞬,少年的心都仿佛漏跳了一拍,似是没有料到自己心中本是最为忐忑不安,最是犹豫不敢问她的事情,竟是被她如此简单坚定地给出了答案。 他忍不住用力回握住了她温软的小手,心怀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复杂与希冀,哑声向她确认:“所以陌陌……你是真的愿意,随我离开月宫么?” 甚至愿意放弃这唯一一个,能够揭露萧易寒罪行,给雪堡报仇的的机会? 雪陌无言地凝望着他,半晌之后,却是红着眼圈,慢慢地把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脸上,哽咽着轻声道:“我愿意啊……我愿意跟着你离开,愿意放弃借助月宫的力量去给雪堡报仇……如今你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杀手子夜的身份,我宁愿不去报仇,也绝不能让你再陷入那个无底的深渊之中……” 少年神色震动。 而雪陌望着他,吸吸发酸的鼻子,已然小猫一般红着眼圈续道:“我知道自己没有给雪堡报仇的能力,甚至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……因此我若是想要找萧易寒报仇,唯一的方法就是被月宫利用……可现在我已经彻底想清楚了……如果我真的去揭露萧易寒的罪行,拆穿他这一系列的弥天大谎,便必然会牵涉到你之前的身份……而天下人若真的知道这一切的真相,纵然你与雪堡血案无关,他们又如何能容一个欠下无数血债的杀手活在世上?……所以我宁愿放弃报仇,放弃一切,也不愿让你因我报仇受到伤害……” 如此听她诉尽心曲,少年贴在她小脸上的手竟都微微有些颤抖,良久的寂静后,他才沙哑着嗓子开口:“我只怕,你为我放弃至此,最终受到伤害的是你……” 雪陌吸吸发酸的鼻子,却是带着浓重的鼻音抬眸,眸光坚定清澈:“伤害也好,伤痛也罢,为了阿夜,我绝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。” 少年闻言,纤长的睫毛竟是微微颤了一下,却终是无言。他似是斟酌犹豫了许久,才有些欲言又止地低声道:“他……已经向我承诺过:只要此战中原武林得胜,他便会归还蓝关雪堡所有势力领地,并且放了你姐姐……” “但他不会承认罪行的,对吗?”雪陌抬手擦了擦兔子红的眼睛,却是咬着唇一字一句地道:“所以我还是恨他……他所犯下的罪孽,又岂是仅仅如此便能偿还的?若非是他妻死子亡,早有报应不爽,我直恨不得让他也尝一尝这种至亲死去的滋味……如今只感谢老天爷天公地道,很快便能送他到十八层地狱里,让他永远忏悔自己今生所犯下的桩桩罪孽!” 少年闻言,抿了抿嘴角,没有言语。 雪陌见他神色有异,隐隐约约觉得是和自己方才的狠话有关,当下忍不住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,心中有些不安地抬眸望着他神色:“阿夜,是不是我刚刚说错话了?……我……” “没有。”少年当即摇摇头,哑声打断了她,他强行压下翻涌如潮的心绪,摸索着寻到她的手,把她的手微微用力地按在自己的心脏处,声音带着异常的沙哑,缓慢而艰难地道:“陌陌,有些事情,我没有办法去选择,也没有办法告诉你原因……但是你相信我,无论任何时候,身处何境,我都不会辜负你今日的心意……” 雪陌的手清晰地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,忍不住红着眼圈把小脸也贴在他胸口处,小猫一般回应他道:“我相信的……我也从来没有怨过你帮萧易寒做事,我只是担心他那样心狠手辣的人会对你不利……毕竟你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我,都是为了保护姐姐……” 此时此刻,熹微的晨光穿透重重树影,宛若碎金般淡淡撒入幽深晦暗的忘川森林之中,在草木凝结的露珠上折射出琉璃般的光晕。 而亦是在此时,跪在乱石堆中的叶柒低低□□了一声,终于从魔障之中醒转过来。 雪陌闻声转眸,正望见那白衣委地的背影摇摇晃晃地从乱石堆中挣扎着站起来,想起自己初来之时正是因为把这个背影错当做了他,这才失了防备,不由得拉拉少年的袖子,小声质问他:“嗳……你昨夜是不是猜到我肯定会来,所以才故意把衣服披到他身上蒙我?” 少年此时已平复了心中复杂纷乱的思绪,亦把那些翻涌如潮的情绪重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。闻言,只是低眸笑了笑,握住了她的手,却并不回答。 而叶柒挣扎站起的同时,亦发现了身上云破夜的外袍,拿在手中一看,愣了一下,心中不由得大为感动,笑着一瘸一拐艰难地转过身来:“哎呀头儿啊,看不出来啊……别看你平时一副没心肝的冰块疙瘩样子,知道兄弟我夜里跪得辛苦,还把自己的外袍拿……” 只是他话未说完,便硬生生滞住了声音—— 不远处熹微的晨光下,云破夜一袭白衣染血,竟与一个银衣灿烂美若梦境的少女挽手而立,此刻正对着那少女微微一笑,仿佛刹那间冰消雪融,沧海流光。 这大概是他当年从八方擂台上初次见到云破夜的那一刻起,云破夜第一次笑。 亲娘姥姥的……他竟然会笑! 叶柒震惊之余吓了一跳,却蓦感后脑勺头痛欲裂,忍不住用手一摸,竟然发现老大一个肿包。 他顿时不由得又惊又怒,当即抚着后脑四下环顾:“哪个魑魅魍魉趁小爷跪搓衣板暗算小爷?有种便滚出来!” “好像是我。” 叶柒一愣,当即抬眼望去,只见那与云破夜挽手而立的少女声音极是熟悉,银丝面纱上露出的两只眼睛也似是在哪里见过,此刻那双熟悉而美丽的眼睛正带着些歉意望着他:“不好意思哦……我昨天晚上生气,舍不得拿笛子砸阿夜,于是只好瞄准砸的你。” 叶柒闻言眼前一黑,两条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腿一个踉跄,差点没有又跪倒下去。 好半晌,他才咬牙切齿地扬起一副潇洒笑脸:“区区小事,没有关系……” 阿夜这种称呼……嗯……惹不起惹不起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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