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与她无言相拥了许久,心中的思念之意却是愈发无可抑制,终是忍不住伸出冰凉的手,摸索着抚上了她泪痕犹在的小脸,在她细腻如瓷的肌肤上反复流连摩挲,似是欲用指尖清楚感受她如今的模样。 而雪陌偎依在他胸口处,小猫一般乖巧地抬着头任他抚摸,毕了,带着浓重的鼻音笑意盈盈地问他:“有没有忘了我的样子?” 少年听闻她的笑声,眉目间亦尽是温柔之色,却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。而是慢慢地从身上不知何处,摸出了一把细长而锋锐的刻刀,和一个木雕小人来。 他习惯性地低垂着没有焦距的眼眸,似是在静静回忆刚刚抚摸她小脸的感觉,然后执起刻刀,摸索着在那木雕小人的脸部,小心翼翼地修正着某些细微处,木屑如粉尘一般飘落而下。毕了,他收起刻刀,又摸索着细细抚了好几遍,才终是有些忐忑犹豫地把那木雕小人递到雪陌的方向,轻声道:“我雕刻时,全凭记忆与手上的感觉,却也不知雕得究竟像不像你……” 雪陌闻言神色一震,不由得望向他手中那眉眼精致的木雕人偶,好一会儿,她才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接过,仔仔细细地看去——那木雕人偶粗略地雕刻着身形衣饰,只显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,唯有脸孔处雕得格外精细生动,下巴尖尖眉眼盈盈,雪肤樱唇明眸皓齿,面貌上似足了雪陌,却也不知他之前究竟是花费了多少时日与心血在上面。 雪陌红着眼圈看毕,轻轻抚着人偶的面庞,却似是些哽咽,半晌,她才带着浓重的鼻音抬眸朝他笑道:“当然像了……而且雕得简直和我一般无二,好看得不得了……” 少年听她肯定,眉目间显出一丝舒展开怀之色。他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,不由得多言了几句:“与你分离得越久,我便越怕自己忘记你的样子,所以才雕了这个人偶出来……一直以来,我都把它随身带在身边,每当思念难抑之时,摸一摸它的脸,这样也便不会忘了你的样子……” 雪陌听他直诉对自己的相思之情,心中觉得酸软不已,却又欢喜不胜,最终忍不住抬手揽住他的脖颈,把小脸贴在他肩头,盈盈笑道:“阿夜,我真的真的好开心……” 少年闻言,不由得亦露出一丝浅淡却极好看的笑意,有些沙哑地轻声道:“我亦如是。” 他二人久别重逢,满腹相思之情待诉,又急欲知晓对方一年以来的详细境况,只觉胸中万语千言难以道尽。而谈及当年阴差阳错之下以至于天各一方,又皆忍不住心中无尽地唏嘘叹惋,惟感命运残忍凉薄,竟是这般嘲弄于人。 其间大多数时间,都是雪陌讲述在月宫的种种经历,欢喜忧愁,委屈难过,直恨不得连自己蚂蚁般的小心事都说与他听,而少年神情一派温柔似水,只安静无言地听她说话,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之意。偶尔插言打断,也是为了给她回应,似是把她的字字句句都刻进了心里。 “……所以我当时真的是半分都没有想到,易倾竟然就是你昔日念念不忘的唯一挚友……而他当年也是这般阴险狡诈的人吗?这一年里,他口口声声对我说怀念与你的故友之情,实际上却是城府深沉算计不休……所以虽然是勉强答应与他合作,我也从来不敢与他多说话,只好一见他就硬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来,生怕一心软就又被他三言两语给哄骗了……” 少年乍听闻雪陌说起易倾便是他昔日故友,也是不由得怔住,然而慢慢回过神来,他却仿佛也并未有太多的惊讶,纤长的羽睫垂落下来,只淡淡道:“易倾他,应是从未变过的吧……只因若是据你所言,当年他之所以出现在听风海私学,恐怕并不仅仅只是游学那般简单……而他那时刻意接近我,很有可能是掌握了什么线索,为了通过我寻找到他父亲子夜鬼的下落,只是半途被他母亲急召回宫,此事便功亏一篑,遗憾未成……所以这一场所谓的故友之情,大抵不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……” 雪陌闻言愣愣,却是没想到易倾一年前刻意与她提起的“听风海”中那场旧日交情,竟然都是为了接近她欺骗她感情的。而她望着面前少年苍白清峻的脸,更是不由得心中一疼,把他冰冷的手拉过来,捂在自己温热柔软的小手中,认真地道:“像易倾那般的人,但凡知道他真面目,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人肯真心待他了……所以阿夜也不要为那种人感到伤心。” 少年感受到她的动作,心中一暖,低眸轻声道:“但是有一件事,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,我却依旧是十分感激他的。” 雪陌闻言,不由得有些好奇:“什么事情?” 少年微微用力回握住她温软的小手,似是带了笑意,道:“若非是他放出了那个半夜吹曲的谣言,你也不会来听风海,我也不可能有机会遇见你……” 雪陌本还兴致勃勃,骤然听他又提起自己那一桩蠢事,不禁脸上便挂不住了,当即把手抽回来背在身后,也不给他暖手了,佯做发怒地瞪了他一眼:“我生气啦!” 少年闻言,却是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,摸索着又把她背在身后的手给寻回来,握在了手中,顺着她的心意笑着赔礼道:“是,我再不敢提了……” 雪陌见他如此轻易便服了软,一副好脾气好欺负的模样,终于绷不住又笑了出来,软绵绵地打了他一下:“我都说了这么久了,你便没有什么经历要和我说嘛?” 少年此刻唇边笑意犹未消散,闻言,却不知为何有些沉默,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,顿了顿,他终是摇摇头轻声道:“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……” 雪陌看他神情,立刻便知那必是一些极其艰难而不愉快的经历。似他这般涅槃重生,所经受的,又岂止是焚骨灼心之痛?只是他既然不愿让她知道,那她也便不会去追问,这亦是他们之间相处时最大的默契。 然而,雪陌想起某些耿耿于怀许久的事,终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戳了一下他的掌心,然后酸溜溜地道:“所以那位苍云之巅的雪二小姐,你也不准备给我解释一下咯?” 少年听出她话中毫不遮掩的酸溜溜的醋意,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耿耿于怀,心中不禁有些莞尔。当下把她乱戳自己掌心的小手抓住,轻轻摩挲着她掌心那道清晰可辨的伤疤,然后才朝她温声道:“此事纵然你不问,我也正打算告诉你。那位雪二小姐不是别人,正是你的双胞胎姐姐,雪阡。” 雪陌闻言一震。 回过神来,她似是欢喜若狂,又似是难以置信,忍不住腾地站起身跑出去,又终是激动难抑地跑回来,一遍又一遍地泪中含笑地追问身旁的少年:“是姐姐吗?真的是姐姐吗?萧易寒竟然没有杀我姐姐?姐姐还活着?!” “是。”少年感受到她的欢喜,亦是淡淡笑了笑,简略地解释了一些事情的经过:“她被那个人挟持,一直身在苍云之巅中。如今她与我同住一处,又有雪堡二小姐的身份,所以苍云之巅亦奉她如主,没有人敢欺负她。” 雪陌此刻已从得知至亲仍在的狂喜中略略冷静下来,闻言,终是彻底明白了那连易倾都无法猜透的事情: 这世间,能从外貌上毫无破绽地冒充她的人,也唯有自己“早已死去”的亲生姐姐了。 只怕也正是为了保护自己唯一在世的血亲,才会让面前的少年守着一个明知是假的雪二小姐缄默至今。 他究竟,独自默默为她承担了多少事情? 雪陌想明白此处,眼圈不禁便有些发红,又觉得后悔错怪了他,忍不住吸着发酸的鼻子,向他剖白心迹垂泪道:“我若早知她是姐姐,也必不会怀疑你是个负心薄幸的臭鸡蛋了……那些个江湖传闻,真真是害死人……害得我每次听说你与那雪二小姐如何如何般配,便直气得我吃不下饭,睡不着觉,没脸去见易倾。只恨你负心薄幸,辜负我当初信誓旦旦对着易倾许下的对你的一派信任。” 而少年闻言,耳根却不由得有些微红,好容易才得以向她多解释了几句:“你姐姐她毕竟顶着你的身份,所以关于江湖中的那些流言,我也不好去多解释……总不能让我辟谣说……说……不喜欢你……”最后几字说完时,他的耳根竟都已红透。 这般腼腆羞涩的少年之态,根本不似那个冷心冷情名动天下的云三公子。 雪陌本来还红着眼圈心中后悔,听清楚他最后几字后,终是禁不住破涕为笑,心中头一次觉得那些江湖流言说得极对—— 云三公子与雪二小姐,当真是一双神仙般的璧人,天造地设的一对,佳偶天成,相得益彰,最是妥帖般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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