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恩师吴原博乃本朝苏州的第二位状元,官拜吏部右侍郞,回家为母守孝期间收了侬、吾两个为学生。贤弟勿辱师名,仕途大进,直面天颜,荣任钦差,而吾呢?!吾、吾……嘿!”征明端起酒杯,一仰脖儿又灌了下去。

“那这其五、其六吾就都明白了!”献臣说:“侬屡试勿中,连累子女在人家面前抬勿起头来,对勿对?侬回回都名落孙山,连街坊四邻都跟着侬脸上无光,是勿是啊?!”

“此皆应有之议,应有之议呀!”征明说着,见献臣没再给他倒酒,便抓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。

“仁兄啊,似侬这般自怨自艾,日后还如何见人?怕是在这姑苏城里都要住勿下去了嘞!”

“勿瞒贤弟说,要勿是侬半路将吾截到这里,吾本打算闭门谢客,然后到乡下隐居三年,发愤苦读,再图一搏!”征明将空酒杯撴在桌上说道。

“要是再败了呢?”献臣问。

“那就云游四海,永勿回乡!”酒意微醺的征明已脱却了日常的谨慎、自持,表现出挣脱现实的强烈欲望。

“仁兄啊,”献臣在征明手腕儿上轻拍了两下说道:“今日吾就是让侬来一吐胸中块垒的。侬把这些话讲出来,比憋闷在心里要强百倍。人常言‘灯勿拨勿亮,理勿讲勿明’。吾有几句话直言相劝,勿知兄长是否肯听呢?”

“文壁愿闻教诲。”

献臣道:“小弟想请问仁兄,仁兄屡试勿中,到底算是好事体呢还是坏事体呢?”

征明苦笑道:“这怎么能算好事体?自然是坏事体、丑事体了!”

献臣摇摇头道:“小弟以为勿然!‘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’啊?”

“此话怎讲?”征明颇为不解。

献臣边布菜边说:“先以徐昌谷为例,伊是‘四才子’当中唯一中进士的,但因相貌丑陋,吏部明确表示勿得入翰林院,改授大理左寺副,可依然饱受排挤,前勿久又被贬为国子监博士。由于郁郁勿得志,听人讲身体还每况愈下。侬想想看,昌谷的境况与仁兄相比,哪一个好些呢?”

“这个……”征明被问得无言以对。

“再讲唐伯虎,”献臣接着道:“只考了一次乡试便高中解元,可谓风光无限。但伊中举后轻浮之习并无收敛,宿妓嗜酒、流连欢场反而变本加厉。侬与希哲规劝于伊,伊非但勿听,反倒同侬与希哲断交。结果,转年会考前伊与徐经招摇过市,遍访前辈,广交名流,拜会主考官员,馈赠厚礼,被言官以‘贿买试题’弹劾,锒铛入狱,受尽刑罚,最后被革除举人资格,勿准再参加科考,发落浙江藩府任个小吏。——这番遭际与仁兄相比,又是孰喜孰悲呢?”

这番话说得征明连连点头:“对对对,如此说来,吾如今的境遇反比伯虎要强上百倍呀!”

献臣继续说道:“再拿小弟来讲吧。吾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,但一朝遇到奸佞小人,遭谗罗陷,贬谪连至,发配到荒僻烟瘴之地受尽苦困,直将一颗雄赳赳进取之心化作一团冷幽幽彻骨寒冰。这番水火沉浮的经历与仁兄比起来,究竟谁可慰而谁可叹呢?!”

这一连串话语如醍醐灌顶,令征明似拨雾见峰,身上不禁出了一层透汗,睁大眼睛说道:“贤弟的意思吾明白了,侬是讲仕途艰险、功名浮云,劝吾远离官场,做个散淡闲人,对勿啦?!”

“非也!”献臣摆了摆手:“荣辱无常,报效在心。仁兄求取功名并没啥错。像仁兄这样才品兼优的士子正是国家需要的人才。但正所谓‘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’仁兄治学刻苦、律己严苛,做人、做学问都没啥勿到的地方,这便是尽责尽力了。至于中与勿中,那只能‘尽人力而待天命’,没啥对勿起祖宗儿女、师长亲朋的,仁兄大可勿必如此痛心疾首、难以释怀。”

“嗯,”文征明思索着点点头:“贤弟言之有理,言之有理呀!”

献臣道:“仁兄若能想通这一点,那就会进则光宗耀祖,退则海阔天空;为官则造福乡梓,归隐则怡然自适。无论遇到啥境况都能从容应对,这岂勿是最佳境界吗?”

“好好好!”征明端起酒壶为献臣斟酒:“为侬这番高论,吾要敬贤弟一杯!”

两人碰杯后将酒一饮而尽。

征明放下酒杯道:“贤弟呀,这回吾真是想通了!今后就是再考上四、五次,吾也决勿会患得患失,心事重重地啦!哈哈哈哈……”

没想到一语成谶,日后文征明果然又连考四次不中,还是经人推荐才以贡生进京,经吏部考核,授予职低俸微的翰林院待诏。此是后话不提。

当下献臣闻言大喜,拍手笑道:“好啊,仁兄的烦恼去除了,吾的心里面也就踏实了。吾两个已多年没有机会手谈,今晚一定要下个痛快!——来呀,撤去酒席,把棋具摆上来!”

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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