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也是我。”宋翎抿抿唇,很识时务。

裴珣这才挪开手。

宋翎担心他真生气了,所以又补了一句:“可你看,我明明知道怎样能让裴家更痛,但我没有这么向高期进言对不对?我的道德感也就到这一步了,你总不能以圣人的尺度来要求我这么一个杀手吧。”

宋翎语气无辜起来,仿佛罪大恶极的是他似的。

她那一番话说完,他确实冷了脸。事实上脾气再好的人也无法不冷脸。

但另一方面,裴珣又清楚。她算得上是高期身边唯一一个“活着”的人了。

有血有肉,有爱憎地活着。

作为一个被朝廷被这大渊抛弃多年的人,她能够做到不进谗言就已经很好了。

再对她诸多要求,也确实算是苛责了。

想到这里,裴珣又把她的被子给掀开了。

“我已经知道错了。”宋翎闭了闭眼,再次低头。

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,她感觉自己的小腿又被裴珣摆弄了一下,待到睁眼时,小腿下面已经被他垫了一块木枕头。

他这等不记前嫌的行为着实让宋翎有些羞愧,羞愧过后,她选择默默埋头钻进了被窝里。

四更天了,再不多时便要天亮了。但裴珣却没有睡,埋尸的时候他看似镇定,但实则冷汗早已经起了一身,如今中衣黏腻,满身的血腥气,他是如何都睡不着的。

他关了房间的门,开始在外头烧水,待到沐浴完换上新的中衣后,才终于肯躺下来。

屠家两口有随时不敲门便进来关切的习惯,裴珣来了长平山后便没再打过地铺,此刻狭小的榻上,两人就那么直挺挺地躺着,近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。

除了双亲以外,这么多年来,宋翎倒是头一个离裴珣这么近的女人。她不是什么好人,心中没有大义没有荣辱,甚至敢于把人性最深层的恶意直白地剖出来给人看。

她若是能走一条光明坦途,那必定是前途无量。

可若是走偏了。

又是这个问题。

裴珣头一次因为这个,觉得一向如冰泉般冷塞的内心有点烦躁。

“大渊同南梁兵戈相交十余年,终有一战。可衮王盲目求和,早就做好了割城卖地的打算,若高期始终做一个傀儡皇帝,最终让千千万万个人同当初的你一样,成为南梁的俘虏,你还会帮他么?”裴珣思虑了半响,终于还是开了口。

“听真话啊?”

“听真话。”

“我会帮他的,哪怕天下万姓都骂他,我也会站在他这一边。”宋翎声音轻柔且坚定。

裴珣闻言点了点头:“宋翎,你真是个忠臣。”他由衷地感慨道。

这话看似夸人,但细听又像是在骂人。

宋翎充耳不闻,更深露重,外头寒风萧瑟,火炉里的炭烧了几个时辰早灭了。她只觉得冷,便往裴珣温暖的脊背处凑了凑。

但还没能取多久的暖,耳边便传来了青年没什么温度的嗓音:“宋翎,等你腿好了,我就送你回家,我会帮你说好话的。”

宋翎略微怔了怔,明明回宋府是她这些日子渴望的东西,可此时此刻,听裴珣这么说,她一点儿都不高兴。

她明白裴珣想要送她走是因为今日他问她的两个问题,她给他的回答其实都在他预料之中,但又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。

道不同的两个人终究是走不到一起的。

裴珣年纪虽轻,但心中有仁义有大道。世家的光辉于这样一个人而言,不过是锦上添花。他终有一日会成为比他父亲还要厉害的人,他会是下一个国家柱石,会给大渊注入新鲜的血液。

而她,注定了这辈子只能做阴沟里的老鼠,做一个没什么道德感的人。

既然注定为敌,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做友人。

宋翎差不多能猜透他的心思,但这并不妨碍她不高兴。她沿着裴珣坚实的脊背往下摁了摁他前些日子受刑伤的位置,不出意料,他痛得一抖,那明显是杖伤还未痊愈,而这些日子他的行动自如全靠那一把硬骨头撑着。

“疼死你算了。”宋翎说。

她下手素来没轻没重,裴珣痛到牙齿打颤,但他素来是个越痛就越能犟嘴的性子。以至于他抽口气后,扭头轻嘲道:“宋翎,你该不会因为我,不想走了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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