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,荀林父一行早早来到宫门前。像是列队的士兵,只等时辰一到,便要挤进宫里。占据有利地形,马上展开激战。不一会,其它官员也陆续到来。接到通知,大家都很好奇。这会更是议论纷纷。

前日病倒的大将军,难道今日就已康复,要入宫主持大会了?听说,昨日已经有人被召见,可见大将军已经可以处理政事。那么,今天能来开会,似乎也是情理之中。看来,为了调查地方实情,大将军是争分夺秒。要革除晋国流弊,还官场民生的清明,更是不舍昼夜啊。

眼看时辰已到,六人已是焦灼不安。频频往路口两旁看去,努力搜寻赵盾的身影。可是,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,仍不见赵盾出现。人群的议论越来越大声,六人更是火烧眉毛般,几乎要上窜下跳了。

“赵盾胆敢将众位大臣都晾到此处,自己却不出现?”先都说得咬牙切齿。

“恐怕只是迟到一会,谅他也不敢放着满朝官员置之不理。”蒯得安抚先都道。心中暗想,赵盾再怎么嚣张跋扈,也不至于拿全部朝臣不当回事吧?

“会不会……”梁益耳心中的警铃大振。他仔细回想,昨日他们接到的消息是今日召集群臣大会。可是……似乎……他努力搜索脑海,昨日先都的原话里并没有提及,赵盾是否亲自来主持。

就在所有人肆意揣测,争论不休时,赵府的侍卫长、郤缺、臾骈三人同时出现。他们一进入议事大堂,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,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。

侍卫长走到大厅中央,大声宣布:“今日的群臣大会,大将军本想亲自前来主持。无奈今日一早,大将军突然晕倒。大夫已过府诊治,此乃大病之后身体虚弱所致。建议卧床静养为主,少动少思。故此,大将军无法亲临大会现场。”

侍卫长的话音刚落,殿内瞬间又热闹起来,像节日的集市般闹哄哄的。大家交头接耳,说个不停。有人为大将军的身体担忧有人觉得自己白跑一趟,结果会议又不能如期召开。手上的事情又被耽搁,正觉得委屈。

荀林父等人的感受更强烈有种被耍弄的愤恨。他们一心一意的认为,昨天那个命令就是驰援的大军。大军前来,为的是解救他们的焦虑。赵盾点燃了他们的希望,又亲手浇灭了这把火。他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,非常可恶。

侍卫长还有话要说。无奈人群太过喧闹,他只得停顿下来。他双手下压,示意众人先不要讨论,让他把话说完。谁知人多嘴杂,各人忙着情绪宣泄,根本无人配合。好几个还相互争辩,吵成一团。

臾骈和郤缺也抬高声音,请大家安静下来。无奈他们声音太小,淹没在喧嚣当中。最后,两人只能无奈对望,用力摇摇头。

侍卫长出身行伍,参加过“箕之战”。曾配合郤缺生擒白狄国的首领,由此被拔擢为赵府的侍卫长。他的职责要务是,护卫赵府的安全,负责赵府重要情报的传递,率领赵府上下,全副武装应对紧急状态。现在一团纷乱的情形,如果不用强力,恐怕会耽误大将军交待的大事。

急中生智,侍卫长叫来宫中侍卫,请他们将随身携带的军棍,统一往地上一戳。霎时,整齐划一的“得得”声汇成巨响。三声过后,侍卫长气沉丹田大喝道:“安静!”人群这才从各自的情绪中抽离。惊恐的看向侍卫长,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。

“大将军吩咐,今日虽不能亲自前来,群臣大会仍如期召开。由郤将军和臾将军主持。另外,大将军还拟了一份本次大会的议事规则,由臾将军当堂宣读。”侍卫长终于把话说完,长长舒了口气。将一份文件交到臾骈手上,自己走到一旁。

臾骈接过侍卫长递过的文件,站到中央。打开文件,开始宣读:“群臣大会,日期已定,兴师动众。虽身体欠佳,不能出席,会议照常进行。委派臾骈、郤缺主持大会。荀林父等人提请三十人去往地方,察查民生吏治实情。本次大会议题即在此审议名单人员是否具备相应才干、资质。”

“本次大会议程:由名单人员各部所在直属长官,将人员履历、性格特点、在该部表现一一列举,以供全面考察审核之用。军士亦同。同时,所涉十五个县,范围遍布之广。是否足够有代表性,是否有必要,各地何种风俗何种民情,也请知之者具体陈述。陈述过后,再行商议,是否有去往如此众多之地的必要。”

“最后,此次会议所议事项,事关晋国未来民生、吏治、刑狱之面貌,意义重大。上到各卿大夫,各部长官大臣,下到杂役小吏,务必畅所欲言。不能到场者,可书信传志。又及,如一日不能完成,便两日、三日。但求完备详尽,不设时限。”

“所有发言,无论官职大小,只要有理有据,全数记录。务要将良言明策全部汇集,一并呈递执政。再由执政呈送国君,以示为政慎之又慎之宗旨。待国君批准之后,再行落实。”

读完之后,臾骈向众人抱拳,“今日大将军抱病在身,在下受托主持。还请诸位多多配合,臾骈感激不尽。”郤缺站在一旁,也跟着行礼。

赵盾对此次会议议题的约束,对议程的叮嘱,处处流露出他对晋国革新事业的重视和严谨。出行人员的审核之严,可见他贤才能人的标准之高。

对是否应该去往如此众多之地的反复斟酌,是因为他想将有代表性的地方分拣出来,区分类别。以便对整个晋国的民风民俗有个大概的印象。同时,避免浪费人力财力,重复劳作。

放松期限,则是因为此事太过重要,不能马虎。如果强行要求短期必出结果,必将造成许多低级官员的想法不能上达。小吏身处办事前线,接收到的信息量最大,经手的公文最多。相应的,可供参考的意见必定不少。

最后,所有意见最终汇总给到赵盾,这个更无异议。执政大人的职责所在,谁敢质疑?还要转呈君主,更是也无可厚非。虽然君主年幼,无法决策,仍然必须呈报。可见赵盾大权在握,却还自知身份,不敢僭越。要到呈送君主定夺的程度,此事的重大可见一斑。

总之,通篇文字下来,一位抱恙在床仍然牵挂国事的正卿形象,跃然纸上。虽然本人不能到场,字里行间却处处可见他对本次会议的掌控。整个会议被紧紧绑缚在既定的轨道中,却无人察觉不适。只觉得这位大将军做事严谨、细密,考虑周至,勤劳国事。

除了“老臣派”之外的大臣小吏,不出意外的都做如此想。他们身受鼓舞,跃跃欲试。想要成为治国贤才,要为晋国新政尽犬马之力,在所不惜。他们不知道,就在此刻,真正要去查访民间的人已经出了城,赶赴各地。

这场会议像枚,不懂政治游戏的普通官员被深深迷惑。他们搭乘梦幻的翅膀,以为有朝一日可以凭本事飞升至高位。他们忘记了一件事,从周天子那里算起,天下是姬姓的。各诸侯国,作为周天子设在地方的最高行政机构,则是周王朝的缩影。

周王朝也罢,晋国也好,奉行的都是一脉相承的宗法制。父亲是谁,才是决定个人命运前途的头等大事。或者,他们可以耗尽毕生精力,取悦一名官家小姐,以此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。又或者,他们运气爆棚。像臾骈和阳处父,在生命的某个时点,遇到一位贵人,从此平步青云。

无论是赵盾上台也好,荀林父一伙执政也罢,他们要的都是自身利益的最大化。在他们的棋局里,所有人、事、物都是棋子。它们从属于他的目的,为他卖命,为他尽忠,甚至要为他而死。

对普通官员小吏而言,这些道理太过深邃复杂。凭他们的学问见识、家庭背景、人脉格局,他们的视线,充其量只能看见方圆几米见方的小草石块。他们看不到,在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背后,是两股势力的角斗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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