变场乃寺庙讲唱变文的专门场地,因今日不对公众讲唱,故而关着门。宝卷、封牧本是姨表兄弟,也算是一家人。不过今日事关重大,岂能寻常视之。发现对方也来了,你看我我瞅你,脸上透着股隐隐的杀气,往日的亲情荡然无存。尤其是封牧的脸,立刻从春天换季成了秋日。
胖胖的宝卷道:“怪哉,表弟竟也有雅兴会小美人来了?!”
小小的封牧道:“难怪表兄也来了!”
人在斗嘴,斗鸡却笼在笼内,外头蒙着黑布,以期收到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奇功伟效。不过两只斗鸡闻到对方的存在,鸡笼自行晃动不已,预示一场昏天黑地的大厮杀即将到来。
宝卷收住恶狠狠的神情,笑吟吟道:“倘若表弟的畜生落败了,小美人就落在表兄手里了,到那时表弟切莫恼来恨去啊。”
“我有百战百胜战无不胜的巨无霸!倒是表兄,输了切莫耍赖,输鸡不打紧,输人却可耻!”
“巨无霸乃巨无能也!那厮大而无当,当年不是给光武帝杀得身首异处了么,如今给你拣了来,杂肉碎骨拼凑了真能当冲锋陷阵的壮士使?!”宝卷笑得肥肉颤悠悠,还嘴说。
封牧怒道:“此巨无霸非彼巨无霸,一是鸡,一为人!人败了,不等于鸡输了!这个道理都不懂,真正白活了哩!”
“谁雌谁雄,孰是孰非,拭目以待好了,事前嚷嚷大话绝非好汉哩!”
“事先嚷嚷大话的是你!”
主人泾渭分明,小厮自然也敌友对峙,互骂不过瘾,竟拣地上碎石残瓦掷来投去。
表兄表弟、他们各自的小厮两厢里你来我还之际,敢斗摇摇晃晃来了,后头跟着元宝。他的出现叫宝卷、封牧暂时撂下争风吃醋,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默契迅速达成了,所以双双都将目光投向敢斗,作出凶神恶煞的样子。
封牧鄙薄道:“哦,你个奸商的小崽子也听说小美人横空出世,来此地打擂台来了!”
宝卷刚从封牧嘴里获悉敢斗是谁,便冷嘲热讽道:“你个小东西恐怕还没长大成人吧?”
碰见仇人,敢斗分外眼热,于是先撇下并不认得的宝卷,专瞪封牧道:
“如何,趁着时辰未到,你我先决出雌雄来!我若赢,你当花朵朵,也给我拧两回耳扇子!”
“若又是你输呢!”
“就再当一回花朵朵给你,索性不要耳朵了!”
宝卷开腔道:“得得得,得了吧:别忘了都冲什么而来,别小美人还没见着就伤了元气,叫小美人笑话!”
敢斗、封牧清醒了,退得远远的,一个抱臂昂头,一个昂头抱臂,静候如雷贯耳的小美人到来。
陆陆续续,另几个贵介公子也带斗鸡、小厮抵临。跟方才的情形一样,还没见上小美人的面,彼此就先对上狠毒的目光。
半个时辰过去了,小美人姗姗来迟,就连用来摆擂台的变场门也没开启,而约定的时辰早过了。别人都还耐心,晓得等候小美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,可宝卷只把美人当可以嬉戏的人看,实在忍受不住了,挪着大块身子,径直到那变场门前,用身体撞上去。他胖过头了,手掌绵软无力,身子孔武有力:
“开门!开门!趁早叫本公子一睹你芳容!再不开,谢王孙就撂挑子回府上去了,哪怕你是仙女,都不见了!”
同时回头嚷道:“你们这些货色快学着点,别傻等了!有没有所谓的小美人还没准数呢,干吗先灭了我们男朗儿的威风!”
敢斗等一众少年都上来齐臻臻撞门拍门,致使门上的陈年灰尘扑簌簌掉落,犹如春日里花非花雾非雾的杨花。于是咣啷一声,那厚实的门竟自倒了,害得好几个纨绔子弟,包括敢斗、宝卷成了被叠的罗汉,你身上有我,我身上有他,哎哟哟的叫痛声不绝于耳。
封牧个小,转向灵便,及时逃过一劫,乐得又拍掌又跺脚,笑笑嚷嚷,还当即编了一首打油诗:
罗汉本当殿上列,缘何屈尊地上叠?为因美色天上降,两枝腿儿不够蹀!
众多跌到的太岁本就恼火,被他这么一激,一个个爬将起来,不顾面黑面红,纷纷逼近他,喧阗着要揍他。封牧怕了,觑着白白胖胖的宝卷道:
“表兄救命啊!”
宝卷身上的肥肉没伤着多少,冷笑一声,袖住双手,扔他言语道:
“表弟不是有巨无霸么,放出来救驾就是了!”
眼看众人要将封牧打得皮开肉绽、头破血流,敢斗忽然大声疾呼:
“瞧啊,小美人已经在里头了哩!”
众人一听,纷纷舍了封牧,争先恐后挤到倒地的门跟前,一径往里张望,一个个眼睛直愣愣了。
封牧不甘落后,灵机一动,缩了本来就小的头,躲在众人之后,拧这个掐那个,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。
所有人都看傻了眼,依旧站在倒着的门跟前,仿佛那门并不曾倒下,还硬生生矗立在那里,以至没有人敢再前进一步。
这当儿,敢斗率先冲入,众人顿时都变成精神抖擞的斗鸡,争先恐后跑进奔进。
敢斗一马当先仰视小美人,眼珠转不了了,心脏要跳出来似的,喃喃自语道:“若我敢斗是鹤立鸡群的斗鸡王,则这位小美人就是万众敬仰的赛仙鹤……”
变场寂然无声,众人屏息观望:小美人高高在上,立于檀木坛座之上,就她一个,其余的是袅袅香烟,脉脉流波。
远观,身姿绰约,神情自若,着一袭粉色长裙,披一条剔透长巾,衣袖裙袂垂然于地,翩若惊鸿影,飘然思不群。近看,头饰单刀发髻,袒,露粉颈,眼比桃花,鼻似山陵,眉若远黛,腮如桃李,真可谓人间自少有,天上更难得。
众纨绔子弟在最初的惊奇过后,一个个暴露出本性来,暂时忘却带来的斗鸡了,纷纷伸出手触摸小美人的身子,似乎既要证实她是否真是仙女下凡,又要预先揩她一把油,免得到时候斗输了一无所获。
猛然间,坛座之下钻出四个身皂衣头白帊的高大汉子,呼啦一声围住喜笑颜开的太岁们,为首的一个耍着两把短剑,威赫道:
“若不按规矩预先冲撞了小姐,休怪我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!竖着进来不好,非要横着出去?!”
话音刚落,变场倒地的门竟自行站起,咣啷一声堵住众人后退之路。太岁们哪见过如此场面,以为中圈套了,纷然要撤。
高高在上的小美人呵呵笑将起来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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