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把它拿走,赶快报警!”龟田老师向医生提醒,说完便转向九条,一口老痰直啐在九条主任的嘴唇上。“是”医生有气无力地答应着。
清水映香将星泽的轮椅缓缓地从门口推开。我扭过头,无意中看了星泽一眼,他两边嘴角上扬,似乎是在笑。按理说,刚刚安然脱险,喜笑颜开很正常。可是,不知为什么,星泽淡淡的微笑,看上去竟是那样的诡异。这个笑容,我肯定见过,而且好像是个很恐怖的场合,但是具体的时间地点,一时却又想不起来。
这时,广濑老师早已踏上了九条主任的病床,一把抓住他的胸襟,“啪啪啪啪”几声钝响,九条主任的双颊被抽打得黄中透紫,粘稠的血沫从嘴角两边淌下。“你这畜生!老子早就对你受够了!八个牙露!”广濑老师一边打,一边破口大骂。“打得好!九条你这人渣!打死他!”大桥老师带着气喘吁吁的哭音手舞足蹈。
“可恶!”我也顿时怒火冲天。然而,我看到九条蜡黄的脸上满是血污,枯瘦孱弱的身躯瑟瑟发抖,宛如寒风中的残叶,连忙暗暗告诫自己别鲁莽。
九条已经处于弥留状态,随时都会死,这时候对他动粗,搞不好后果很严重。毕竟,从硝酸甘油被广濑老师夺走的那一刻,九条就已丧失了危害他人的可能,现在殴打他绝非正当防卫,而是不折不扣的暴行。
我忽然感到,受害者与加害者,时常会相互转化,彼此怨怨相报,最后往往是殊途同归,谁也没有好下场双方宛如一枚硬币的两面,同等的可悲。
“怪了,这门活见鬼了!”背后的藤原医生发出气急败坏的叫声。
我回过头,只见他抓着门上的把手使劲推拉,清水映香也在旁边帮忙,却怎么也打不开门。
轮椅上的星泽雪翎直勾勾地盯着窗户出神,我下意识向窗户那边扫了一眼,顿时险些惊叫出来。窗外的右下角赫然悬浮着二村雄一郎的面庞,他的嘴半张着,依稀可见里面有条土黄色的蛇在蠕动,不时探出头来,向嘴唇外面吐出信子。
“你,你这是啊!九条主任,您放放开我您饶了我吧!”耳畔传来凄厉的惨叫,竟是广濑老师发出的。
我定神一看,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广濑老师刚才一直对九条主任又打又骂,此刻半跪在病床上,左手保持着握紧拳头的姿势,紧紧贴在九条的眼角,然而却在竭力往回拉,可惜无济于事。
换句话说,九条主任的眼角,仿佛具有极强的吸引力,把广濑的拳头牢牢地粘住了。
广濑老师的左手,逐渐变成焦黄色,同时在不断地萎缩干枯。
一时间,所有在场的人,无不目瞪口呆。大家眼睁睁地看着,焦黄色从广濑老师的左手向上蔓延,整条胳膊都在急剧枯萎。“这怎么可能”身旁的大桥老师,早就哭了出来,不住地甩手跺脚,声音充满了绝望。
“啊噢啊!饶了我啊!”广濑老师不住地尖叫,嗓子都喊哑了,满脸都是眼泪和汗水,夹带着鼻涕,顺着嘴唇和下巴不住的下淌。好几次,他憋足了浑身的劲,奋力将左手从九条主任的眼角“拔”下来,每次都累得脸色紫红,上气不接下气,最后以充满恐惧和无助的惨叫声收场。此时他的左手连同大半条胳膊,色泽已经变得像干柴一样,但又异常柔软,仿佛没了骨头。“快,求求你们!找把快刀,把我的胳膊剁下来!救救我!”
一句话提醒了我。是啊,现在只好如此了!我四下张望,短时间内上哪里找刀?看到那边的凳子,我想这也可以,直接攻击九条就够了。一念至此,我不由得看了九条一眼,他的眼睛直逼着我,那枯黄冒火的目光,仿佛能把我吞噬。
我蓦然发觉,我的双脚好像被牢牢粘死在地上,根本迈不开。再看九条主任,脸色似乎更加蜡黄,却闪现出冷森森的光泽,浑身上下越发炯炯有神,刚才奄奄一息的病态一扫而光。
“哈哈哈!没想到吧,我九条孝夫从鬼门关回来了,你们的一切行动,我早就料到了!你们害怕了是吧?哈哈,越害怕越好!”
九条放声大笑,自从认识他以来,我从没有见到他如此得意过。
此刻的广濑老师,左臂已经萎缩成皱巴巴的一小团,九条主任一把将他的上衣撕开,只见他的左半边身体,都被依然在不断蔓延的焦黄色所渗透,从左肩胛到前胸,半边身子都变成干柴一样的颜色,原本有些虚胖臃肿的身体,此刻就像瘪掉的气球一样急剧萎缩。“你们心里的恐惧,是我生命力的源泉。我已经超越了人类,我是神!这是真的!哈哈哈哈!”
“救九条,你魔鬼!”广濑老师略微抬起头,艰难地挤出最后的声音,软绵绵的身躯倒在九条胸前,自此一动不动。
九条冷哼了一声,一把将广濑老师几乎只剩下一张薄皮的左手,从自己的眼角扯下,随手抓住他的另一只胳膊,随随便便地一掰,那条手臂应声折断,一股血箭射在九条脸上。他略微愣了一下,马上便浑不在意,抓起广濑的半条胳膊,对着淌血的地方拼命吮吸。不一会,那半条胳膊,也变得干瘪枯黄。九条主任手一甩,把它丢在地上。此时再看窗外,二村雄一郎那张冷笑的面孔,浮现得更加清晰。
九条从病床上跳下,动作非常敏捷。他在病房中背着手踱了几圈,看看在场的每一个人。当他来到我跟前时,我几乎要昏过去。九条不住地吐出舌头,将脸上的血迹舔掉,他的舌头是那么细,就像蛇吐出的信子一样。尤其是他的眼睛,闪烁着土黄色的寒光。阴蛇!这个似曾相识的古怪词汇,从我的脑海深处跃出。
“九条,你已经不是人了,你这发了疯的恶魔!”对着九条大骂的,竟是轮椅上的星泽雪翎。九条哈哈大笑,忽然身形一闪,出现在星泽的轮椅前。
“啊!”旁边的清水惊叫了一声,向后倒退了一步。她本能地随手抓住星泽的轮椅,却没有抓住,在她险些栽倒在地的时候,她的指甲在星泽的手腕上剐了一下。
“对对不起,我”清水顿时有些惊慌无错,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向星泽道歉。“对不起,哼!说得真轻巧!”星泽的声音异常冰冷。我不禁上下打量他的脸,依旧是很帅气的容颜,可是,那双仿佛放着寒光的眼睛,加上只有从故意上扬的嘴角才能明显看出的冷笑,让我的心为之一颤。
窗外,二村的面孔似乎依然在不时地闪现。这两张截然不同的脸,猛然间在我的眼前仿佛重合在一起。甚至,连九条主任的脸,也和他们有种异曲同工的神似。
此时再看星泽,只见他托着受伤的手腕,眉头紧锁,表情非常痛苦,可他的嘴角依然微微上扬,看得很明显,他在笑,冷森森地笑!手腕上的伤,实在不算严重,不过是破了点皮,可是血却不断渗出。虽然血流得并不多,然而乍一看又仿佛是皮开肉绽,颇有些可怖。
害怕吗?我在心里问自己。不知什么时候,我忽然发觉自己的心不再剧烈地缩紧,神志由极度恐惧的麻木变得越发活跃,在看到星泽手腕流血的一刻,简直可说是无比亢奋,同时浑身充满力量。
我下意识一抬脚,发觉格外轻盈。我猛一激灵,跨步闪身,一把抱起清水映香,几乎与此同时,另一只手猛一拉门,只听喀嘣一声,门轴被扯断,门板向我砸下来。我来不及多想,闪身跃到病房外面。
“救命啊,杀人啦!九条变成鬼发疯了!”我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跑,一边高声呼救。周围好像并没有人出来响应。
忽然,我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,回头一看,竟是面色蜡黄狰狞的九条。
我惊得说不出话,定睛一看,屋门被扯掉的病房,就在我面前。明明是笔直的走廊,我一直往前跑,居然又回到了原地。怎怎么会这样?
“没想到吧?我还有力气抓住你!这几年,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!哈哈哈!”向来冷峻严肃的教务主任,此时吐出的舌头,焦黄的涎水从舌头流到下巴,滴滴答答淌在地上。
“啊!”清水映香一声尖叫,从我怀里挣脱,大概想要继续逃跑,可是她没有站稳,两边膝盖重重地摔在地上,霎时间一片血肉模糊。
“血,血!我要血!”九条发疯般的扑上去,用手狠狠地在清水映香的膝盖上抹了一把,那只手掌上全是血。九条伸了舌头,几下就把手上的血舔干净。
看到清水充满无助的表情,我暗自一咬牙,猛地向九条扑上去,一脚踢向他的小腹。出乎我的意料,九条不但不避闪,反而张开双臂向我迎上来。
我顿时一愣,一条腿早已奋力踢出去,身体很自然地随着惯性前倾,说时迟那时快,“嘭”的一声,我的脚重重地踢在了九条的腹部,与此同时我听到了九条发出尖锐的惨叫。
然而,就在接下来的那一瞬间,我的上身连同两条胳膊,被九条的双臂死死抱住。“哈哈,我抓住你了!尾山正树啊,我还要和你道一句谢谢呢!血,我要血!”
九条张开嘴,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。
那一刻,我是否觉得疼,现在印象已经模糊了。我只记得,我当时放声尖叫,用尽全身的力量挣扎,然而九条的胳膊把我箍得越来越紧。我感到一股暖流,从我的脖子倾泻而出,流到九条嘴里。
想到九条那副狰狞而扭曲的面孔,特别是嘴里淌着焦黄色口水的板牙,我已经出离了恐怖,陷入万念俱灰的绝望。求生的冲动,逐渐被来自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的无力感所吞没,头脑中仅剩下最后一点意识,竟是祈求冥冥中的死亡之神能大发慈悲,快点将我带走。
不知什么时候,九条的手臂松开了。我一屁股坐在地上,好半天,才略微回过神,仗着胆子摸了一下脖子,手上并没有血。
“你你们害我!”耳畔传来九条微弱的声音,分明夹带着无限的绝望。只见他滚倒在地上,浑身剧烈抽搐。我揉揉眼睛,一时完全无法相信听到和看到的一切。
九条瞪着我的脸,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焦黄,然而却丧失了光泽,就像快要腐烂的咸鱼。
“想不到,你也是”九条蜷伏在地上,短短的一句话几乎一字一顿。话还没有说完,他的脑袋一搭拉,再也没有动静了。
我从地上爬起来,脑海中一片空白。清水映香不在我身旁。我跌跌撞撞地走进病房,大概是要看看龟田老师和大桥老师等人此刻怎样。这时,二村雄一郎的脸,突然在我眼前浮现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,不由得一头栽倒,恍恍惚惚失去了知觉
作者闲话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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