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碎玉固然震惊，却不会向霁天璇提出什么疑问。
不仅是因为以圣女之尊这天下的任何人，本就只有奉行她命令的义务，而没有任何权利妄议她的动机。
更重要的是，碎玉对霁天璇的一腔深情，卑微到尘埃里的恋慕与敬畏，从来就与她是否仁德良善无关。
他只是爱着她这个人而已。
只要是她的意愿无论正邪，与他而言就都是理当不惜一切代价去执行的神谕。
因此，听到霁天璇与往日风格迥异的残酷命令碎玉只是瞬间吃惊的一愣，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镇定。
霁天璇话音刚落时，他已毫不犹豫，恭敬的单膝跪下朝上伸出双手，小心接过了她递来的文件。
低下头，和过去一样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相形过于污浊的气息，冒犯了他所爱的世间最洁净的圣女碎玉郑重答道“谨遵殿下旨意，请殿下稍候。”
霁天璇继续专心眺望着远处的战场，递了文件后，她也没侧目看跪着的碎玉一眼，只微微点头，朝身后做了个“快去”的手势。
检查过留给霁天璇等候和休息的青鸾宝舆，设下最高等级的防卫和隐蔽阵法，并确保其中各种用品和吃食，都按最隆重的标准摆放后，碎玉立即加速离去。
两刻钟后。
芳艳兰正继续在战场上引导白羽盟修士出击。局势正顺风时，她和其他几位首领，却忽然收到一条如噩梦般难以置信的紧急传音：“中军帐遭不明修士突袭，速速回援！”
然而，当他们用最快速度撤离战场，赶到自家大本营门口时，碎玉早就把营地里所有人员都收拾完了。
严格按照霁天璇的吩咐，碎玉把名单里勾出来的那些人，毫不怜悯的通通打断了腿，捆了扔到空地上。
这些人里，除了少数被楚朝皇帝革职的前任大臣，和封地偏远的小贵族，与青玉门有竞争关系的门派弟子，占大部分比例的，都是军火商。
他们大约都是各自领域里的元老人才，年龄都不小。
尤其是那几个卖火炮和凡人用攻击法器的凡人，一个个花白头发，脸带皱纹，被碎玉暴打过一顿后，他们全都互相堆叠着瘫作一团，虚弱得像是马上就会死去。
于是，芳艳兰领着年轻人进门相救时，这帮人实在没有第二份力气，像方才传音呼救时那样，再传音提示碎玉的作战特点。
这位美丽又强大的青玉门第一附属宗门掌门之女，再没能重现先前战场上的英姿。
她和她的近千战友，带着先进法宝，最高修为达到元婴，却几乎瞬间，就被修为已压制到金丹期的碎玉全部制服。
因为霁天璇的吩咐，碎玉并没有伤害不在名单里的他们。
他只是将这些年轻人，也一起摆成跪姿捆了，一个个排队放在中军帐主道的两旁，仿佛两列用作迎奉的仪仗。
全都收拾完，确认不会再有增援出现，碎玉就用玉简联络霁天璇，报告了执行情况。
霁天璇回复了，“好，我现在过来，一刻钟后到。”
碎玉站在空地上，一面看守他的俘虏们，一面等待圣女驾临。
芳艳兰万万没想到，自己人生第一次，凭着自己的力量去做能像圣女那样，能被历史赞颂的大事，却沦落到这样屈辱又无意义的败局。
芳艳兰自幼很崇拜圣女。
不过，这种崇拜并非因为感动于圣女的救世伟业与崇高品格。
而是，对她这样的，次一等名门的掌门之女生来就是千金小姐，却在这个世界真正的上流社会里，只处在末流的小贵族而言，身居天下至上尊位的圣女，就是她发自内心尊崇的，最高贵的存在。
在芳艳兰从小受到的教育里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尊卑森严，层层相扣的。
她用简单的头脑，单纯的、真诚的相信着这一点。她对待比她位卑的凡人平民店小二，有多理直气壮的跋扈，对待比她位尊的圣女，就有多心甘情愿的谦卑。
尤其，圣女那无瑕的美貌，圣洁的气质，高雅的仪态，温婉的性情……方方面面，都简直是贵族女子的最佳典范，理应追求的完美。
任何一场名门淑女的聚会里，如果有谁能模仿到一星半点的皮毛，那可是足以光耀门楣，打击所有竞争对手，乃至赢得最优质伴侣倾心的绝大胜利。
另一方面，每一个不想灭亡的家族和门派，都是有进取心的。
对远高于他们的上位者，他们如礼敬神明般的崇拜，不仅不敢想什么平起平坐，反而要通过讨好他们，获得睥睨下级的权利和合法性。但对于位分接近的那些，他们却充满了想要追赶，乃至超越的热望。
所以，芳艳兰一直被教育着，不能服输，要去进取，战斗，要以圣女为榜样，要让自己的宗门和姓氏越众而出，百世流芳。
去完成一场政治联姻，招赘南林派的未来掌门，就是她作为一个刚刚入世的新一代家族与门派栋梁，主动去做，并必须做好的第一件“大事”。
然而很遗憾，数日前，在帮助南林派夺回故土，与蓝巾军交战这一环节上，芳艳兰却当众丢丑了。
娇生惯养的大小姐，第一次亲历战场的残酷，她吓坏了。她顿时由衷的讨厌战争，急切的想要远离，她甚至连大局都不考虑，直接抢了丈夫的令牌，传令撤退。
等回去以后，芳艳兰逐渐的冷静。她顿时感到，自己当初的冲动，是多么严重的错误。
但是，她却并不反悔，不想回去支持丈夫带领的南林派，继续与蓝巾军的战争。
因为大小姐就是讨厌战场的肮脏，其程度，就和讨厌卑贱的平民一样深。只要一想起那一日的血腥景象，她就一阵恶寒，甚至浑身发抖。
就在芳艳兰执意不跟随丈夫一起行动，独自留在和平的后方发呆时，一位军火商前来求见她。
那是一位卑贱的楚朝凡人平民，不过态度极是谦卑讨喜，看在他是由门派中高级管事倾力引荐的份上，芳艳兰愿意用友好的心态与他相谈。
宴席过半，闲聊许久，军火商道，“老头子看得分明，仙子当真是一位举世罕见的女中豪杰，您没有作为蓝巾军的敌人参战，不是因为您逃避战斗，而是，您分明找到了战斗的真正目的与方向。
那就是，阻止这场肮脏又不义的战争，像伟大的圣女殿下一样，为这片悲伤的土地隔断杀戮，缔造和平。”
在此之前，有没有想过和平之类的，芳艳兰说不清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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