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这一日太阳刚刚露了个头,院中的知了便叫个不停。小丫头馨儿进门只见自家姑娘揪了一地的花瓣,见她进来,手上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花瓣,懒洋洋问道:“什么事?”  馨儿笑道:“姑娘,绣坊的王娘子来了。”  清音忙坐正了身子,“请进来吧,再把地上收拾一下。”  没一会儿,般若进来了。只见一地的残花,“这是怎么了?如此和花过不去。”  “还不是姐姐,好一阵子没来瞧我了。”  般若抱歉道:“近来事情比较多,所以就没来瞧你。不过我瞧着这满地的花可不是为了我吧,你若说是,我可真会自作多情起来的哟。”  清音粉面一红啐了一口,“别人当你是个正经人,姐姐却这般没正经。”  “我不正经,看样子经历大人太过正经,否则这一地的残红因何而来。”  清音拿帕子遮了脸,“姐姐越发胡说了。”  馨儿正在扫地,听了这话抿着嘴偷偷地笑。  清音更加不好意思,便迁怒于她道:“你这丫头快把这里收拾干净,在这里凑什么热闹?”  般若笑道,“馨儿,能不能麻烦你个事,我刚买了一篮子的玉簪花,你给你家姑娘挑几朵留下,别的帮我送给其他几个姑娘楼里去。”  馨儿看了一眼清音,清音扭开头,“去吧,去吧,姐姐就是帮着你。”  “哎。”馨儿笑着答应了一声,接过竹篮子,出门去了。  般若笑道:“你就是欺负馨儿,我瞧着这丫头又懂事又忠心,你呀就是一张嘴不饶人的。”  清音站起来给她倒了茶,“姐姐先喝杯茶润润嗓子,再慢慢教导我。”  般若接过茶杯,“说起来离上次我来也过了不少时日了,说说你和那夏经历近来如何?”  “也没什么变化,就是这样子,”清音说话时掩不住的小女儿情态,又羞涩又甜蜜。  “这样子是什么样子啊?”般若调侃道。  “姐姐……”清音娇声道,面上越发红了。  “好,我不笑你。”般若正色道。“你说。”  清音捋了捋长发,轻轻道:“他待我很好,我爱吃什么点心果子,爱听什么戏文评书,只要说过一次,他都能记住,下次便悄悄地张罗了来。他性子又温和,有时我心情不好,气恼了说了狠话,他也不生我的气,反倒常劝我宽怀。只是他待我越好,我心里却越是患得患失。”  般若默默听她说二人相处的小细节,就象曾经自己也经历过的恋爱,一个眼神,一句话都能暗自揣度个半天,有时因为一句话就快乐地飞起,有时因为对方一个眼神又会沮丧半天。感情的事易放难收,眼瞅着清音在这段感情中越陷越深,但自己却无能无力。    般若出了门,清音对待感情有勇气,可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,即使不知未来,爱了便义无反顾的投身进去。反观自己,畏畏缩缩,明知方肃对自己有意,自己却一直装傻,感觉总是差了那么一点。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,抬头看天色阴阴的,只怕要下雨的节奏,她想着快点赶回去,便匆匆地往家赶,偏遇上几位老客,不得不又攀谈了几句。又走了一段路后,天色越发阴沉了,看样子马上要下一场大雨了。  她心里正犹豫着要折回教坊司去借伞,还是继续前行,忽听不远处有人叫她的名字,她循声望去,却见前面有几个人,叫她的正是周王。  她走上去施了一礼,见有外人在便笑道:“真巧,大人又来扬州了?”  周王笑地温和,“怎么这么急匆匆的,有什么急事吗?”  “也没什么急事,只是瞧着这天气象要下雨了,急着赶回去。”  周王笑道:“看这天,只怕这雨很快就要下来了。既然你没急事,不如一起去前面的茶馆避避雨再走。”  般若看他身边有这么些人在,犹豫了一下,摇了摇头道:“没关系,雨不是还没下嘛,我还是快些赶回去好了。告辞。”说着她便要转身。  谁知周王身边一个穿玄色绣罗云纹绡衣的男子伸手拦住她,“你衣裳单薄,若是淋湿了成什么体统。”  般若意外,这男子气宇轩昂,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度,看上去就是惯为上位者,她反感那人不容置驳的态度,不由反唇相讥道:“你又是什么人,我成不成体统关你什么事?”  边上另一个男子厉声斥道:“大胆!”  那玄衣男子抬起手,止住了那人。周王忙打圆场道:“姑娘夏衣单薄,若是淋了雨得了风寒也不好。不如先避一避才是。”说话间,已有几滴雨落了下来。“这不雨马上要下来了,你还是随我去避避再说吧。”  般若见这天不从人愿,又见周大人极力邀请,只得无奈点头。“好吧。”  几个人进了茶楼。周王让人清了楼上的一个包间出来,其他人都留在了外面,包间中只剩下周王、玄衣男子与般若三人。  般若从刚才便发现那男子瞧着自己的眼光,带着毫不顾忌的灼热地探究,心中很是别扭。她走到窗口,一阵阵凉风袭来吹散了热气。远处,黑云低垂,在天边翻滚着,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暴雨。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,般若不由吓了一跳,周王唤她道:“般若,外面打雷了,快过来坐吧,免得吓到。”  “我才不怕呢,五哥。我最爱的一句诗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,可不正是此景。”般若回头一笑,风吹起她的长发与裙裾,在旁人看来有一种飘飘欲随风而去的感觉。  玄衣男子眸色陡然一深,周王看在眼里,忙笑道:“来来来,般若,我为你介绍一下,这位是家兄。哥,这位就是我提起过的般若姑娘。”  般若这才心下释然,怪不得这玄衣男子这样毫不顾忌地盯着自己,只怕也和周大人一样觉得自己和他家的妹子长得想像。她想着他们只怕是兄妹情深,态度上便软了下来,上前行了半礼,“小女子见过周大人。”  “周大人?”玄衣男子一挑眉,看了看周王。周王向他眨了眨眼。  “难道大人不姓周?”般若意外,瞬间脑补了一篇豪门恩怨的故事来。  玄衣男子一笑,“我只是说你既然叫他五哥,也该叫我一声四哥才是。”  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,般若腹诽。她尴尬一笑,转过头,这时大颗大颗的雨点落下来,噼噼啪啪打在屋顶上,在屋顶汇成小水流,从檐前滴下来,慢慢地成了一条线。空气中的热气一下子就消散了,街边站着许多避雨的人,这时她还是庆幸刚才来躲雨了,不过她企盼这雨快点停,自己能早些回家,那周大人的哥哥的眼神实在有些令人吃不消。  有人敲了敲门,却是刚才的几个随从中的一个,他进来将茶盘放在桌上,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般若见这些随从严谨有礼,心中忖度这周四哥的官位只怕比五哥还要高,而且看上去深藏不露,不是个好唬弄的人。  周王为三人倒上茶,  玄衣男子从袖掏出一件东西,放在般若面前,“你可认得这个?”他一面说一面紧盯着般若的脸色。  般若探头一看脸色不由地变了,桌上放着竟是她前段时间典当的那块般若花的玉佩,不知怎么竟落在他的手里。她脑中连打了几个转,强笑道:“这玉佩看上去价值不菲,只是小女子孤陋寡闻,不知是什么宝物。”  玄衣男子冷哼一声,“你不认得?上月你亲自去扬州城东的钱记当铺当了二百八十两银子,现在竟说你不认得,是不是要我将那当铺中的朝奉请到这里来问一问?”  般若一听他了解地如此清楚,知道今日是瞒不过了。她一咬牙,索性就承认了,“怪不得我瞧着眼熟,原来就是我当的那块玉佩,这玉的确是我的,也是我拿去典当的,不过我倒不知我去当铺典当东西,是犯了哪条律法?”  “你……“玄衣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咬牙切齿道:“你既然承担这玉佩是你的,那你还要假装不认得我吗?”  般若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,“物有相似,不能因为我有这样一块玉佩就硬说我是你妹妹。”  “这玉佩是你十五岁及笄那年,我送你的生辰礼物,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再有第二块一模一样的。你若不是心虚,刚才为什么不承认?”玄衣男子拿着玉佩道。  “谁说这玉佩是我的,我就该认得你。我只是怕你们认错了人,所以才没有承认的。”般若看着他一脸暴怒的模样,心中发怵。  “你不承认你是玲珑,是不是还在怪我,为了……为了他在怪我,不见我?”男子手上不自觉地更是用上了力气。  “什么他啊你的?我,我的确不认得你。”她一面挣扎一面求救地望向周王道。  周王在边上看的着急道:“哥,哥,你放松一些,她受不了你的力气。”玄衣男子听了无奈地松开手。  般若忙后退几步,瞧着自己的手腕一圈都红了,她揉揉手腕,对周王埋怨道:“周大人,我说过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妹妹。上次你问我,有没有见过这个,我是怕你多心,才说没有。但我知道我真的真的不是你们的妹妹。”  周王柔声道:“不光是你有这玉佩,你和玲珑长得也一模一样,那你怎么解释呢?”  “我没有什么可说的,我知道自己是谁,我姓王名般若,只是一个平民老百姓,不是你们的什么妹妹玲珑,我只听说过强买强卖,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强认亲戚的。”般若见这男子如此专断,越发不愿承认是他们的妹妹了。“周大人,若你与我交朋友,是别有所图,对不起,我只是一个普通人,高攀不起你们这样的高门大户。”  说着般若开了门怒气冲冲的去了,周王看了一眼玄衣男子,忙跟出去让人跟着般若去了。所幸此时大雨已停歇了,周王放下了心折回到楼上。  “哥,来之前不是说好了,慢慢问她,怎么就发了脾气逼她。她的性子你不是不知,一向吃软不吃硬。”  玄衣男子正是当今天子永乐帝朱棣,他无奈地搓了搓脸,“她就是我命中的克星。”当年他带着两个随从穿过敌军的千军万马尚能面不改色,但却因为玲珑的一个眼神,而喜怒形于色。  周王沉吟道:“这玉佩这样貌,说明她就是玲珑,但她对着你我,真象看着陌生人一般,绝不似假装。”  永乐帝也冷静下来,“难道她又和当年她父兄出事之后那样失了忆?”  “若说失忆也不能啊,她上次还和我说她是临安府人,听她所言,也不似作伪。可是玲珑从不曾去过临安,而且臣弟查过般若从洪武三十五年起就一直住在扬州边上,根本不曾南下过。”周王摇摇头,“想不明白。”  “哪怕她只有一成的可能是玲珑,我都不会放开她。”永乐帝斩钉截铁道。“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。”他眼神犀利地往窗外看去,雨后的天空一片青蓝,远处黛山重重,这是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万里江山,只是这几年他得到了这个梦寐以求的九五之位,但心中却是孤寂万分。也许只有她在,自己才不会茕茕独立,高处不胜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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