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音到了画舫前头,只见那艘船已与这边并头,毛毛细雨小了许多,只见教坊司官卫同和几位官员陪着一位男子在船头说笑。只见那男子一身盘领云缎长袍,衣着低调,清音眼尖,瞧着他腰间所悬的玉饰看上去却价值不斐,便知他是正主。 清音柔柔地请了个安,“清音见过卫大人,各位大人。” 卫同笑着同那位男子道:“方才大人听到的便是这名乐伎的歌声,她名叫清音,说起来也是我们扬州数一数二的歌伎。只是今日大人来的时候,不巧她已告了假出门,谁知竟在这湖上碰上了,而且这歌声还入了大人的耳。真是巧了,巧了啊。” 那男子微微颌首,“唱得清新雅致,的确不错。” 卫同忙笑道:“不如让她上船来为大人好好再唱几首,大人意下如何?” 那男子瞧了一眼清音,“这位姑娘今日出门游湖只怕有事,我们这么不识相地打扰到就不大好了。” “大人若能赏脸,旁人求还求不来,她一个小小的歌伎只怕是求之不得才是。”卫同一边说一边向清音使了个眼色,示意她不准拒绝。 清音无奈,只得敛目道:“能为大人献曲,是清音的福分。清音这就拿了乐器过来。” 男子看了看天,“这雨湿地滑,让她一个女子过船来也不方便,不如咱们去她船上吧。” 卫同谄笑道:“大人如此体恤清音,真是她的福分。” 清音想到自己这边画舫狭小,若是过去了,般若不知能避到哪里去,忙推辞道:“只是小女子这船地方窄小,只怕贵客坐得拘束。” “这不妨事。只卫同与我过去便是。”谁知那男子不以为然。 “是。”清音听了心中叫苦,却是推辞不得。 那男子上了清音的画舫后,“姑娘放心,今日我也不会多打扰你,你唱两只拿手的来便是,我听完曲子便走。”清音苦笑只能请男子进了画舫。 卫同跟在后面,凑到清音耳边,好事地低声问道:“清音,你今日如此精心地打扮,是约了哪一位公子啊?” 清音心中嫌恶,堪堪地侧开头,跟了进去。舱中不见般若的人影,馨儿悄悄向后面努了努嘴,她明白船若避到船尾去了,才略略松了一口气。 卫同进了船舱,没看到人影,心有不甘,窺到船尾有个影子一晃,便三两步走了过去,“外面雨水湿滑,这位……”他顿了一顿,没看到意料中的男子,只见到一名女子听见声音转过身来。只见她虽然一身素衣,也不是芳年华月的年纪,但娇容有如三月桃花般娇艳,气质却带着九月寒菊之秋霜。卫同见了不禁呆了。 “卫大人,这位是我的客人。”清音深怕卫同为难般若,忙跟了出来。 卫同怔忡了片刻,方道:“没想到清音的客人是一位小娘子,本官乃扬州教坊司官卫同,船舱外面湿冷不过,小娘子请进来同坐。”般若安抚地对清音一笑,不卑不亢地对卫同行了半礼,“卫大人。” 卫同殷勤地请般若进了船舱,“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?” “小女娘家姓王。”般若微微点头。 “王娘子,今日相见真是有缘。”说着卫同又介绍道:“这位是京城来的周大人。” 般若淡淡地行了半礼,“民女王氏见过周大人。”她抬起头,却见那周大人一脸震惊,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,一把抓住她的手,“玲珑,你,你怎么在这里?” 这个场景实在出乎意料,般若一边试着抽回自己的手,一边小心翼翼道:“大人,大人,您……认错人了吧?”只是周大人的手抓得很紧,她根本动不了。 “我是橚哥哥啊,玲珑。”周大人急切道。 般若摇摇头,“大人认错人了,我不认得大人。”清音忙赔笑道:“大人认错人了吧。我这姐姐是个小商人,怎么会是大人的妹妹呢?” “你不是玲珑?”这女子看着自己的眼神,真的只是看一个陌生人,诚恳中带着疏离,绝不是那个人。“你……”周大人失望地放开了手,“抱歉,是在下唐突了。” 般若退了一步,摇摇头表示不介意。 周大人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,忍不住又问道:“姑娘方才说你姓什么?” 般若微笑,“民女姓王,夫家姓李。” “那姑娘芳名是?” “小女子区区贱名,说出来恐辱了大人尊耳。但绝非是大人所说的那个名字。”女子的闺名本是隐私,般若听到周大人刚才脱口而出的名字,谨慎地拒绝道。 卫同知道这周大人是朝中显贵,见此情形,忙打着圆场道:“周大人与王娘子一见如故,说明甚是有缘。大人,不如请王娘子坐下来一起听个曲子,慢慢聊可好?” 周大人见般若一脸戒备的神色,心中又凉了三分,若真是他要找的那人,看到自己怎么会如此冷淡。他只能随着卫同在桌边坐下。 “周大人想听什么曲子?”卫同问。 “王姑娘,你也请坐。”周大人见般若站着,也请她坐下。 卫同见周大人心思根本不在这里,待两人坐下后,示意清音自己选个曲子开始。 清音瞧了瞧众人,略一思索,轻启檀口唱道: “少年听雨歌楼上,红烛昏罗帐。 壮年听雨客舟中,江阔云低、断雁叫西风……” 周大人一双眼不时地盯着般若,他越看越象,要找的人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,眉眼实在太熟悉了。若说不是她,那眉眼那唇鼻,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!只是若真是那人,她又怎么会不认得自己?! “ 而今听雨僧庐下,鬓已星星也。悲欢离合总无情,一任阶前、点滴到天明。” 歌声悠扬,前段的年少轻狂,后段的世事苍凉,清音都妥贴地唱出来。 “悲欢离合总无情,蒋竹山这首《虞美人》,姑娘唱得很好。”周大人此时恢复了情绪,又问般若道:“王,王姑娘觉得如何?” “民女虽不大通音律,但也能感受到歌中的萧瑟与沧桑。”虽然周大人频频注目,般若能感受到他没有任何恶意,便自然地说出了感受。 “刚才说姑娘是个商人,不知做得是什么买卖?”周大人道。 “民女夫君早亡,为维持生计,便开了一家绣坊。” “绣坊啊。”周大人点点头,“不知贵店开在扬州城何处,改日在下也来光顾光顾。” 般若心想,他一个大官哪里会看得上自己这样一个小作坊里的货色,但周大人说得客气有礼,般若便将地址说了。 周大人站起身,“今日多有打扰,请姑娘不要介意,在下这就告辞了。” 般若也站起来,行了个半礼。“大人慢走。” 待周大人与卫同走后,清音才松了口气。她走到般若身边道:“这周大人可真奇怪,刚才看到姐姐如同看到了什么宝贝一般。姐姐果真不认识这周大人?” “当然是真的不认识。我一个平民百姓,哪里会认识那样的达官贵人。”般若笑道。想到那周大人的言行,那初见时的欣喜,知道自己错认后的失望,她不禁叹道:“也许他要找的是一个对他而言很珍贵很珍贵的人吧。” 却说周大人回到驿馆,急急召了心腹刘风进房。 刘风进来拱手请安,“王爷。” 这周大人其实并非朝中的官员,乃周王朱橚改扮,他乃当今天子的同母弟弟,最受天子宠信,这次来扬州便是奉了皇命前来暗访,假托了周姓罢了。 周王道:“本王命你去查一个人,你去将她的来历、过往查个清楚。” “是。” 周王将写好的字条递了过去,“本王明日便回京城了,此事不要耽搁,一有消息,马上亲自来报。” “属下遵命。” 周王顿了顿,“查归查,不要惊动了她。” “属下明白。” 周王挥挥手,那人退了出去。 春夜寂寂,有无名的花香袭来,周王有些疲累,叹了口气微微合上眼。玲珑,你可知我们找得你有多苦啊! 若说京城的春色哪里最美,几处园林各有千秋,但若说富贵,有哪处比得上皇宫内院。 周王回了京城,忙进宫向皇帝回报。到了上书房,只内侍王安带着两个小内侍守在门口,一见周王,咧嘴笑道:“王爷回来了,皇上一早就问起您了呢!” “这不是刚回京城嘛,本王换了身衣裳就来给皇兄请安了。”周王笑道。“到是你,皇兄给你派了好差使,你倒好,还巴巴地成日在这里侍候着皇兄,宫里这么些小内侍你指点一二不就成了。”王安是多年来服侍皇帝的内侍,与周王也相熟地很,周王也一向对他直言不讳的。 “王爷说笑了,能服侍皇上是小人的福气。再说如今三宝、李兴几个皇上都派了出去,新上来的几个小崽子到底不成样子,小人留在京城自然得多照管些了。” “你啊,你啊。”周王用手点点王兴,“皇兄也多亏有你们几个尽心尽力。” 王安瞧了瞧里面,朝外面向周王做了个请的手势,周王会意,王安有话要说,便跟着他走到了院外。王安悄声道:“不过王爷这个时候来得有些不凑巧。” “怎么了?” “刚刚有位贵人娘娘进去给皇上请安去了,只怕一时半会地还不一定出来。” 周王皱了皱眉,“什么娘娘?皇兄不是一向不喜欢后宫之人来这前面的吗?”皇帝不喜后宫与前朝有交集,之前张贤嫔因为给皇帝送了一回汤,结果皇帝一个月不曾召见她。至此,上到皇后,下到普通美人,无人敢犯这个忌讳。 “王爷有所不知,这位贵人娘娘是前些日子高丽进贡的一位美人,皇上一见便宠爱有加,前两日刚刚封了昭仪。” 周王不解,“什么样的美人皇兄没见过,竟会为区区一个高丽美人就破了例。” 王安轻叹一声,摇了摇头,“这……王爷等会见到那昭仪娘娘就明白了。” 周王嗤地笑了一声,皇兄做藩王之时便不好女色,只有一位正妃,一位侧妃,王安只怕也见得少,不免有些大惊小怪。前朝时父皇后宫之中美女如云,什么沉鱼落雁之貌自己不曾见过,“本王就不信了,到要瞧瞧这美人究竟是如何一个天姿国色。” 王安道:“那小人这就进去给王爷通报。” “有劳,有劳。” 王安拱拱手,进了书房通报进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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