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齐清让看到刀时,他有些愣神。    适才,见到兵困马乏,他便下令队伍原地休整半个时辰。而他因有些乏累,便一个人骑着马,来了这离营地不远处的小河边,准备净脸去去疲乏。结果那驾轿辇的马夫追来,拿着这把刀给他,并说是夫人给的,说夫人要齐清让趁没人的时候,去找她。夫人还说了,只要你看见这东西就明白。    他确实明白,这把刀是半年前近春逃走那天,他给的那把。    想起近春,他立时微笑泛起,但马上便想起婢女所说,她不喜欢邺州,想来也无牵挂之人,那笑容便也转瞬即逝。    心底疑惑,近春的东西怎么在祝无忧这里?    他有些担忧,近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,所以这刀才落在祝无忧这里?他此时迫切需要知道真相。    他若有所思将刀揣起,转身上马回去大部队里,继续赶路。    一路上,齐清让都有些心神不宁的。他很想立刻去后面质问,但又怕真的知晓近春遭逢不测的消息,竟有些害怕,愈加迟疑。    便再等等吧,或许等到晚上大家都困了,安营扎寨之时,才能解开谜底。也给自己足够时间,即便有坏消息,也还经受得住。    齐清嗣见他心不在焉,骑马追赶上来,打笑,“二哥,你这是怎么了,为何休整过后便不发一言?再过几天,咱们就能到邺州了。想着与嫂嫂成婚洞房,你也该激动一些。可不像我,兴奋而来,失落而归。”    齐清让只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,又变成冷冰冰的面孔。    齐清嗣便笑,挤眉弄眼道,“怎么,你这是近乡情更怯?越是激动,越要表现出冷静?哈哈哈哈……”    “……”    齐清嗣见二哥怎么也不理他,忽而想起一件怪事。    “二哥,这嫂嫂自从上了轿,就没出过声,一应食物和水,都是丫鬟在取。可我怎么听说,那嫂嫂的丫鬟,好像有半天都没来取过东西了?你说,会不会有问题?”    齐清让皱了眉头,那把刀,和齐清嗣说的话?    确实,这祝无忧上轿之后,从未出过声响。他还一直当是她害羞,不愿抛头露面,这一天一夜来,食物和水都是那个看起来缩手缩脚的小丫鬟来领的,而现在,那丫鬟许久没出现,祝无忧又拿刀给他。真相在心中蓦地有了八、九分的轮廓……    难道,这轿辇里的根本不是祝无忧,而是近春?她被人胁迫或者别的原因上了轿?    立刻变了脸色,“七弟,你在前面带着大家赶路,我且去瞧瞧。”    也没等齐清嗣答应,飞快拉起缰绳勒马转身回去……    身后传来齐清嗣大笑的回应,“诶,二哥你别急着回来,倒是趁机跟嫂嫂培养一下感情哈哈哈哈……”    及至马跑到轿辇边,他才放慢了速度,心中暗忖,会是她吗?真是她吗?想要出声,又有些哽在喉咙的感觉,竟一时不知怎么问,直到轿辇屏风被拉开,梅近春的脸出现在他视线里。    “阿敬。”    见到梅近春的时候,有那么一霎那,他居然有些暗喜。他想起了初见的惊鸿一瞥,想起自己是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,也救了她,想起她在他府里的那些时光。    可,转而又想到,近春是那么的害怕邺州,她连梦里都是躲避,真的要困她一辈子吗?立即又屏住了呼吸,换成一张漠然的脸,冷冷问道,“怎么是你?”    梅近春看到齐清让的瞬间,想起来好多好多,想起第一次见面,她自私的怕他害了她的命,想起他曾经像个孩子一样,陪她玩笑,给她做衣服,想起在他府里度过的日子,想起她的命乃他所救,又想起那个吻,眼睛有点朦脓。    “是我。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,阿敬,你是不是特别失望?”    齐清让强迫自己压抑内心,毫无表情回应,“没有什么失望的,我的婚姻,只是权势之家与世家大族的联姻之举,来人是谁,毫无关系。只是好奇,你如何摇身一变成了祝无忧?想来这半年,你过得不错。你倒是一个在那儿都能活的尚好的人。”    竟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。    梅近春听得他这么说,又一想起他本是装傻的啊,曾经在她面前表现出的,那些如孩子一般的情绪,不过伪装。那么是否打心眼里,他其实一直都看不起她,看不起她这个为大哥生子的女人?    她本就是想要逃走的,不然不会让马夫去找他,可是,不该是这样的场景!她原以为,齐清让见到是她,至少也该会跟她一样,是有些高兴的。    却不想是这样。    心里,有些些微微的刺痛,毫无防备的溢出来,可一见到齐清让的疏离和冷漠,她赶紧将心绪抑制住,低头道,“二公子说笑了。近春只是运气好,与无忧小姐相识。蒙她收留不弃,才有个安身立命之处。至于为何上了这辇,近春也不明白。只是昏睡了许久,像是做了场噩梦,梦醒,已在辇上。”    隐藏了祝无忧和谢宏安二人所做所为,反正也说不清了,那就不说。    二公子三个字一出口,关系已经疏离到了极点,让两人都有些无法自处。齐清让强忍住内心想冲过去抱住她,告诉她他想她的所有念头,转头遥望着前方,目光迷离,良久,他在马背上轻声道,“晚上,我送你离开。你自己先做好准备。”说完便是一鞭子,马儿嘶鸣而奔走。    梅近春听他说完这话,身子软软的,说不清是药效未散尽,还是见他那么冷漠,太失落的原因,她愈发不明白自己的心思。    为什么见到他冷漠,她竟难受如此。    手,不经意间碰到那个小小的令牌,不由自主的摩挲着,离开他之后,她不止一次拿着齐清让的刀子和令牌傻傻看,傻傻思念,但从没像今日这般,心神不定。   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,队伍开始慢慢停了下来,这里离驿馆颇远,队伍只得就地安营。    她一直注意着外间的动静,天快黑时,齐清让来过一次,将食物交给马夫便走了,两人如同陌生人一般并未有交流。    吃着有些发硬的饼,她数着快速流逝的时间。    有些紧张,有些迟疑,也有些隐隐的期待。    他说了要送她走,至少走前,还能与他在一处。    一直不敢入睡,就那么撑着直到约莫三更天。辇外突然有轻轻敲击的声音传来,她知道是齐清让来了。    将身上的大红嫁衣脱下,逃跑,穿这身衣服,简直累赘。    这才下去。    两根火把分别插在最左侧和最右侧,隐隐的火光下,依稀能看到护卫们,倒地而眠在她的轿辇周围。    两人大气不敢出,小心翼翼的,避开护卫们睡觉的地方,朝身后的密林走去。    走得越远,越暗了下来,直到眼睛骤然间失去光线,什么也看不见了,那脚下开始踉跄起来,便有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她,带着微凉,“小心。”    听到齐清让的声音,她觉得异常心安。    齐清让带着她,在黑暗里快速走着,她身体还有些发软,跟不上步伐,几次都差点跌倒。    齐清让步子慢了下来,关切道,“你好像是中毒过?”    梅近春讶然他的细心,便应,“只感觉我身体发软,脑袋有些疼。”    前方的步子更慢了,那双手蓦地紧了紧,随后是他清朗的声音,“那,后半夜你要一个人走,会不会有问题?”    梅近春便嗡着嗓子答,“应当没事。还得多谢二公子带我离开。”    听她这么说,齐清让便不知怎么回应,他内心里自从知道是她上轿,便一直处于矛盾之中。    想要得到她,更想给她自由。    黑暗中,梅近春看不清齐清让的表情,如果能看见,她一定会发现,他那张脸早已不是冷漠,而是担忧无措和……不舍。    “我只能将你送到这里了。”    齐清让带她走了许久许久,久到两人都生了恍惚,以为是与恋人私奔。直到完全进了密林,估摸着离营地有好几里了,这才开始告别。    “嗯。谢谢二公子。”    “你自己多加小心,我必须得回去了,若是有人发现,你就走不掉了。”复又把那把刀从身上拿出来,“这把刀,还是你拿着吧,以备不时之需。我走之后,你要保重。”    梅近春压住自己内心想抱抱他的念头,点头,摸索的在黑暗里接过,却又不小心碰上那双微带冰凉的手,那双手动了一下,齐清让的声音响起,“照顾好自己。”    她想说话,声音哽在喉咙,然后放弃开口,转身欲走。    突然,那双冰凉的手又拉住了她,齐清让的声音在寒夜无光中传来,“后半夜,更深露重,你穿的这么少……”    梅近春心里一动,不知为何他还来关心,只得轻声作答,“不妨事,还得赶路呢,便也不冷吧。”    那双手便松开了,接着传来扑簌扑簌的声音,齐清让不由分说将她拉拢到身边道,“你穿上我这披风。”便半抱住了她,欲为她系上。   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,他的呼吸声就在她头顶处,他长身玉立的身体半环住她,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,咚、咚、咚。    梅近春内心挣扎,生怕再与他呆在一处,便不愿离开了,遂压抑住心底深处的情感,冷声道,“二公子的好意,近春心领。披风就不用了,有缘再见。”    说完,她挣扎出他的怀抱,转身便走。    她眼睛极为不好受,现下又没了齐清让的牵引,只得眯着眼睛瞎踩,刚才转身走了不过两三步,就踩在一颗长了苔藓的青石上,脚下一滑,“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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