X大,门禁时间到。 在这所不刷水、不限电、还不断网的南方象牙塔里,空气总是弥漫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。从白城沙滩到芙蓉隧道,随处都有腻歪恩爱的小情侣手牵手,畅谈理想与人生。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现实面前,全然不堪一击。 林放窝在床边,听着宿舍楼下成双成对的欢声笑语,用微信表情投出今晚第三十八个骰子:去、不去、去、不去…… 啊——!烦死人了,这几天到底该不该搬到古董店避难呢? 依照古典概型,样本数越大,选项间的概率越趋近于相同。林放没了主见和定数,唉了声,刚放下手机瘫着没多久,又叮铃铃地叫唤起来。 来电显示的是二狗的名字。 林放的小心脏倏然一紧。 二狗——准确地说是本名像只熊、外号像条狗,当然其本体仍是一条狗的神奇生物。自打知道对方是狗妖后,林放起先还没太在意。可这一天下来,层层入微,细思极恐,便再也无法正视自己的舍友了。 当他是个普通人就好……嗯,普通人…… “喂,二狗。”林放佯装淡定,“你人呢?大晚上的不回来跑哪去了?” 电话那头的二狗嘘了声:“我还在医院呢,怎么样?今晚狗爷不在,有没有寂寞难耐呀~” 林放听得鸡皮疙瘩顿起,只能先来一声“去你的”为敬:“你还在医院干啥?” “还不是因为隔壁床被妖狐吸光精气的倒霉蛋嘛!”二狗脑门一拍,悻悻道,“女魔头说她这几天不在,让我在医院看着他,免得臭狐狸来把人弄死了。” “可万一……妖狐真来了,你也未必打得过啊?” 二狗:“上次是技术性失误,咳咳、咳咳……” 被拆得连砖都不剩的二狗只能用咳嗽掩饰其内心尴尬,干笑几声。两人就这么对着手机,彼此无话许久,半晌,他迂回着道:“放,你……老实告诉我,你现在是不是很怕我?” “……没有。”林放随口报喜不报忧。 “真的假的?” “呃……其实是有一点啦,哈哈——哈。不管你是人是妖,在我心里,你都是二狗砸。” 林放握手机的指关节微曲,甚至因为用力过度有些颤抖。每一言每一语,都经过其深思熟虑方才说出。他开不了口,诸如:你害过人吗?为什么要混在人堆里?为何瞒着自己?人类对你好吗?还是说……你有自己的苦衷呢? “放,你是不是觉得膈应,甚至有点恶心?”二狗苦笑道。 林放心里一个咯噔,连忙:“没有……!” “哈哈,放,不用安慰我,我知道你是个老好人。”二狗的糙嗓子透着几分无奈,“其实我也没啥目的,绝不是为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接近你。我爹是老实人,本本分分一辈子。老爷子死之前说了,这年头,时代变了,学历才是硬道理。他不希望我和祖上一样目不识丁干苦力。我就拼命地学啊学,一共考了七次,终于给老子考上大学了。” 得,居然还是个有上进心的狗妖。这要是传出去,得让多少人汗颜。 “那个,我弱弱地问一句……你爸是怎么死的?”林放支吾。 “被人类治死的。”二狗淡淡道。 林放:“……” “我老家在北方深山,一到冬天大雪封山,山里的妖狐就会出来觅食。大概是十来年前的春节前吧,妖狐作祟,连着死了好几个人。村民就请来了降妖师,那时候我爹在外打工不了解情况,一回家就撞枪口上给降妖师逮着了。” 二狗懒懒打了个哈欠,隔着电话听筒都能听得一清二楚:“虽然我爹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,可村民一看见他显出原型,哪管你好人不好人?全吓得魂飞魄散了。我爹好端端一只妖,就这么被人类给活活打死了……” 别看二狗平时蹦跶,说起家常来,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淡然与沧桑。林放像是被掏空了心窝子,胸口空荡荡的,难受坏了。 他只知道妖害人,却不知有的妖亦是为人类所害,生生世世,因果循环。 “听我说,放,我一直把你当兄弟。”二狗顿了顿,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哽咽,“虽然只是我一厢情愿,但我从没想过要害你。你待我好,处处关照我,还不嫌弃我脚臭……我……我真不想骗你,可我又不得不瞒着你,人妖殊途,我怕我说了,咱们连兄弟都没得做了……” “我不会的!”林放猛抽了下鼻子,“我绝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把你抛下的!妖和人一样,善恶有别,不能以偏概全。我相信,你和那些害人的妖是不一样的!” “放——!” “嗳!二狗!!” 要不是隔着电话线,两人此刻怕是要紧紧相拥,流下共患难的革命泪水。二狗感动到热泪盈眶,语无伦次,狗生不虚此行:“放……我真的……唉……噢,对了。女魔头让我转告你,店门钥匙就藏在万年青底座的石敢当嘴里。你早点过去,免得被涂涂当宝藏捡走玩了。” 林放:“……喂?!” 敢情你们是商量好合一块来整他的吧?! 海风吹醉,月上云梢。 华新路上,赵晗秋一手扛着顾晓冉,视线几番扫视沿街的万国洋房,淡淡问:“去哪?” 景杭提着剑,不答,只顾一个劲往前走。要不是有姑娘三番五次拦着赵晗秋,怕是分分钟要操起藤条和景杭真人火拼一场。 话说赵晗秋是四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位,今年二十七。撇开言谈举止间辈分压死人的意味,仪表和容貌,皆可用堂堂来形容。净面、细颊、丹凤眼,比起景杭,着实柔美了些。只可惜总不以好脸色看人,倒是有些浪费了这张俊俏的脸。 赵晗秋的妹妹名唤赵晗情,比景杭小上两岁,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。人如其名,眉目含情。剪水的双瞳始终望着景杭,樱桃小嘴喊的也是景杭长、景杭短,仿佛在其眼中,全世界只剩下景杭这么号人似的。 “景杭,我们等会要去哪呀?” “景杭,你再忍耐一会,等到了地方,我马上给你疗伤。” “景杭……你别走那么快,等等我呀——” 出力不讨好的赵晗秋阴着脸,全然无法理解自己妹妹把景杭当宝一样的行径。 “喂,那边那个断手的,你再不吱声,人我就撂地上了。” “你就帮他扛扛嘛哥——” 赵晗情胳膊肘一如既往向外拐,两兄妹又是当街拌起嘴来,一路吵到某家中式风格小店门口。景杭任由两人吵去,自己往万年青叶子里一钻,站在熟悉的卷帘门前。 连他也说不清,偌大的鹭岛,为何偏偏会挑了这落脚。就像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,吸引其前来此地。 “浮生道。”赵晗情跟着挤了进来,“这名字有点意思。” 说罢,她伸出纤纤玉手,指尖在离卷帘门还有数厘米远处,竟像是触了电般,倏然回缩!痛得她连连后退两步,瞪大了桃花眼喃喃着:“结界……” 其身后,赵晗秋亦是把手伸向了卷帘门,果不其然,一股刺痛的电流感直钻心窝。 而景杭一手搭在卷帘门上,如无事发生过般淡淡道:“什么结界?” “对抗降妖师级别的结界。”赵晗秋眉头紧蹙,“这你都感觉不出来?” 景杭侧首,漠然地看了两兄妹一眼,俯身,使劲,锁断——卷帘门的聒噪声盖过了树间的虫鸣,甚是一并盖过了他的声音:“没感觉。” 话音未落,赵晗秋竟是一把捞住景杭胳膊,电光火石之间,竟是按着他猛扑至屋内。连同不省人事的顾晓冉一起,三人摔在地上。 “景杭——哥!”赵晗情站在门外捂嘴惊呼。 赵晗秋借着一只胳膊的优势,截住景杭反击的拳头。下一秒,藏在指尖的龙骨飞刀划破赵晗秋掌心,渗出一串豆大的血花。 “哥——!” 赵晗情站在门外干着急,赵晗秋握着血哒哒的手腕,转了转,站起身,向着妹妹伸手道:“握住我的手,可以进来了。” “哥……” “哥没骗你,进来。” 赵晗情一脸难以置信地握住赵晗秋的手,指缝顿时被粘稠的血填满,吓得她几欲抽手,却被赵晗秋紧紧抓住,猛拽进屋。 眼前,长鸣灯独坐一隅,无声地照亮店里每一处角落。景杭一如既往地不做声,把顾晓冉转移到沙发上,掌间运起灵力,轻轻覆住顾晓冉的半边肿脸。 “她怎么样了?伤得重吗?” 赵晗情干脆蹲在景杭身旁,后者只顾疗伤,眼皮也不抬:“颅内未出血,暂时无碍。” “是吗?那就好,毕竟普通人类比起我们,还是脆弱了些。” 她笑了笑,细腻的桃花眸子敛着忽明忽明的光,沿景杭修长而节骨分明的五指一路上行,最后落在那副带了愁色、却不失丰神俊朗的眉眼上。 好看、着实好看—— 可为何,他总是不拿正眼好好看看她呢? “景杭,你和她认识吗?”赵晗情环抱着膝盖,似无心般随口道。 “认识。” “噗——”赵晗情轻笑出声,“那她……是你女朋友吗?” “不是。” 听到景杭生冷且干脆的否定回答,赵晗情莞尔一笑,忽而攥住了景杭的左手腕,蹙眉叹了口气,嗔道:“你太乱来啦,我去给你拿点药。” 交错的置物架后方,赵晗秋拿手指弹了弹架上的金钵,发出一声吭的脆响。歪头见赵晗情站在一旁,坦荡荡地摊着五指玉葱,道:“金疮药给我。” “刚用完了。”赵晗秋吊着刚被划破的手晃了晃,“照顾你哥都不带这么积极的。” “别废话了!给我。” 赵晗情没好气地来抢药,谁知赵晗秋卖了个大关子,把金疮药举高,低声道:“我给他。” “为什么呀?!” “因为有诈。” “你想多了!景杭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呢?” “不是想多,是未雨绸缪。”赵晗秋凤眸微敛,神色变得凌厉起来,“伏妖钵、摄魂铃……看到了吗?这些摆在架子上的东西全是降妖用的。” 赵晗情揪着赵晗秋的袖口,被其这么一说,松开了手。 “哥,我记得你刚刚说……对抗降妖师级别的结界?可景杭为什么轻轻松松就能……” “我怀疑,这家店的主人很有可能是个对同类抱着敌意的降妖师,保不定还是他的老熟人。你忘了吗,闽越是谁家的地盘?” 赵晗情秀眉一拧:“莫非……?” “嗯。”赵晗秋环顾四周,收了金疮药,进而俯身在赵晗情耳边暗暗道:“那个人,或许还活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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